《倒春寒(重逢×天降系青梅)gl》 重逢 再没有比那些年更为猖狂的错钗之风。女帝登了基,非阴阳可结朱胎的丸药大行其道,过去那些有悖人伦的事不得不被摆到明面上,这阵狂风刮到了金陵,梁青巧便也学着别人养起娇滴滴的外室。 可她老梁家的门楣是一代代的进士浇灌出来的,从小耳濡目染尽是四书五经,甭管学没学进去,几点子墨水都得说这件事儿它就是不对。 这日梁青巧又要出门去,她姐姐梁相宜便耳提面命对她之乎者也说此道绝非正途,让她别学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去。 “好啊姐姐,你辱没圣上!”她对天作揖,夸张一拜。 她姐姐见了,气得恨不得打她那张利嘴,左右只怕人听了去,只好辩解说:“姐姐也不是不让你走这一道,可你向来三分钟热度,一日一个主意,我只怕你今日把自己交待出去,明日就悔恨不迭。” “姐姐,你这说的什么污言秽语,你将你家好妹妹当作什么了。”梁青巧又夸张状捧心泪目。 “不,我只是、” 话未言毕,外面丫鬟明竹已匆匆前来催促:“小姐,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 “来了!”她大喊一声,一壁冲姐姐招手,一壁奔去,至门前,几步跳上马车,一声驾,管她姐姐在身后怎么叫,全然不去理会。 马车摇摇晃晃朝长街以南驶去,车毂一条巷又一条陌地拐着,折入一处阴地,才见梁青巧那张明媚的面孔早无一点喜色。 “听服侍的丫鬟说,温姑娘自前日您走后便不曾进食了。”她想起今日早晨,丫鬟明竹如此与她传报那人的消息,“只呆坐在窗下,不言不语,任凭丫鬟怎么劝也权当没听见。温姑娘向来身弱体虚,只怕再饿两顿就……小姐,我们是否前去看看?” “不必,随她死了罢了,与我何干。”那时她是这么回答的。 随她死了罢了。八年前她也是如此作想的,可心肠到底不似那人一般硬。 思及此,梁青巧的脸色益发往阴霾里暗沉下去,葱指挑开垂帘一角,一道发白的光投在她的脸上。 这两日天气晴好,日头却仍旧冷得很,东风迎面打在脸上,跟刀割似的。 梁青巧复又放下帘子,轻声呢喃:“南方这倒春寒真是冷。” 与记忆中那人轻慢的声线不期然重合在一起。 自从温淑云远嫁京城,梁青巧与她重逢的第一面是在八年后的棋社门口。 梁青巧并非爱棋之人,只是需要那么一个稍微体面一些的地方消遣时光。与她一同长大的温淑云最明白这一点,因此刚下南下的客船,便前来这里寻她。 无人不知梁家二小姐出手大方,只在棋社闲坐几时,也有众多簇拥者聚集在她的身旁。谁不情愿听好话呢,她自诩绝非正派君姝,自然一一承情,可眼看天色渐暮,也该拜别。 最是寻常不过的一日。梁青巧照旧起身下楼。身旁不断有人说天色尚早,说棋局未定,说二小姐何不多坐些时日。一位熟面孔的丫头亦如寻常般打趣:“你不懂,二小姐在这个时辰回去是规矩,不然只怕天就要塌了。”而她照旧付之一笑。 接下来她就该坐上门口的马车悠哉悠哉回家去,受上几句姐姐的说教,再装模作样翻几页书,一日毕。 然而这厢方才提裙下楼,却见一抹淡白身影立在棋社门前。 一股莫名的似曾相识将梁青巧的脚步撼在了原地。 “那位姑娘在那里站了一下午呢。”棋社小厮这时说,“这春寒料峭,本想请人进来喝杯热茶,那姑娘却怎么也不肯,实在奇怪得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青巧着实恨他怎的无端如此多言。身边不断有人与之搭腔调笑,她却半句也没能听进去。须臾,不知想到了什么,即刻快步上前,立在那人身后轻唤了一声:“温……淑云?” 那人一怔,转回身来,看她片刻,轻而慢地道:“青巧,你可否收留我几日?”她莞尔浅笑,“我实在不知还能找谁了。” 语气稀松平常得仿佛这八年的分别从未在她们之间发生。 一别经年,她倒一点也没变。梁青巧走近她两步,她尚未想好应与这个不速之客说些什么,却先一步察觉对方身上正裹挟着初春江面的寒气。 温淑云身上穿着寻常的冬衣,明明身外已披裹了一件羽白披风,却还是显得过于瘦削,整个人清清白白,像一掊将要凉去的温水。梁青巧垂目看了一眼她搭在身前的双手,手指依旧素净,想来并未吃苦,只是泛着红。 梁青巧想了想,最终咽下嘴边的恶言,直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温淑云自明白她的意思,不言不语地跟着。 前两天还是热闹的上元节,一出了年,今儿个街上就冷冷清清,只剩一些红色的爆竹碎屑堵在青石地面的缝隙里。马车慢悠悠地摇晃,梁青巧没处落眼,有意无意总透过冬日沉重的帷帘看窗外,看翻飞滚动的红色,看红色之外、街边玩耍的孩童,就是不看坐在身边的温淑云。 然而即便如此,脑子里想的却还是她。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有太多共同的回忆,好像任何细枝末节都是打开回忆的钥匙。她觉得有些烦闷,为凸显自己的不以为然,刻意漫不经心地道:“什么时候到的金陵?” “今日早上,一下船我就来找你了。”这句话她说得轻声细语、不疾不徐,可梁青巧听出她大抵等她这句问候许久,不然语气里怎的透着一股愉悦。 梁青巧轻笑了一声,“难为你竟如此看重我。” 她还能怎么回答,无非是:“青巧,我自然看重你。”梁青巧自诩了解她,长睫一垂便暗自等她落言,可温淑云却不言语了。梁青巧不解看去,见那人只默默注视着她,一双清水般的眸子直望得人无端心慌。 等她不悦地蹙眉,那人方道:“青巧,我已和离了。” 温淑云依旧浅笑,两手依旧搭在身前,端端正正,用一股子刻板的温婉敛起眸子继续说:“家里还不知道,我是瞒着母亲偷偷离京的。”语调且柔声往下沉着。 梁青巧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微微瞪大,不端不正的坐姿也在一时间挺立起来。她惊讶地看着温淑云,可后者似乎只当自己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全然没去挂心,反而说起这一路的见闻,说还能回到金陵真好,还能见到你真好。 好什么,一点也不好。 梁青巧的眉头不加掩饰地紧拧起来,她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心中编排了一万句骂人的话,却愣是都咽回了肚子里,与众多陈年的愤懑与郁结堆积在一起。 半刻钟后,马车拐了几个弯来到家邸附近一处寻常院子,地界略有些偏僻,但院落打理得干净整洁,分明是悉心照料过的。梁青巧这厢领人进门,那边温淑云便用那种毫不意外的眼神环顾起周围的一切来,看看这花草看看那桌椅,虽是初见,一切竟都是那么熟悉,旋即眉目喜悦地看向她,似乎料定自己所做一切绝对都是因的她。 梁青巧心底更好似被点了一把火,她避开目光冷声道:“这个时辰她想必是出门摆摊儿去了,你先进屋休息,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 温淑云一怔,笑容僵在脸上,“她是谁?” “与你一样,一位投靠我的姐妹。”梁青巧顿了顿,“她无处可去,暂住在我这里。” 她这几乎算是将言语化作刀刃往她心上剜了。 温淑云不再言语,她怔怔地望着虚空,好半晌才从泛白的唇齿中吐出三个字,“是这样。”她又那般笑,“也是,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 梁青巧看向她时,她已转身向檐下走去,她斯文地挪着步子,轻声呢喃着:“南方这倒春寒真是冷,总以为春天一到就该暖和了才是。” 外室 院子是前些年买的,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某天路过这里看见院子正巧又空了,梁青巧就花了点钱将其收入囊中。 对于温淑云突然失态的原因,她再明白不过,她同样记得六岁那年,她们在某个晴朗的日子意外在这处院子碰见温淑云的场景。 梁青巧打小就调皮,属于招人嫌又难管教的类型,可这样的性格却不免招来一群志同道合的捣蛋鬼。那是某个早春的午后,她拉了几个伙伴说寻了一处没有奶娘丫鬟的僻静处一块儿捉迷藏,会遇见温淑云则全然是个意外。 站在院子那头的伙伴还在报数,梁青巧蹑手蹑脚沿着廊道四处摸索,忽然看见墙边一棵未开的杏花,心下有了主意,跑过去便吭哧吭哧往上爬。爬上围墙,还未站定,低头看见温淑云正站在外侧墙角,体统大方,不言不语,像个摆在案台上的瓷娃娃。 整个金陵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一只手就数得上来,像她们这种门第的孩子,就连朋友之间的缘分也要看长辈之间政见是否相投。她与温淑云则全然没有那方面的缘分。小时候还不懂,只知道她们梁家与温家是连过年过节也不会相互拜访的关系,只在一些避无可避的宴会场合碰过几面。 长辈之间微妙的疏离敌对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两个孩子,以至于在此之前,梁青巧从未与温淑云说过一句话,对她全部的了解源自娘亲口头的教训,说看看人家温家的姑娘端端正正落落大方,再看看你,说人家温家的姑娘断是不会跟家生子去泥里打滚云云。 梁青巧因她受了许多委屈,自然横竖看她不惯,兴许当下受了什么刺激,总之脚下一滑就摔了下去。 哎哟一声,她们两个万万不同的女孩跌在一起,可温淑云见天外来客是她,爬起来便问:“你还好么?摔着哪里没有?来人,快帮青巧看看!” 瞧瞧,多莫名其妙一个人,分明不认识,却一开口便叫她青巧。 缘分被这突然一摔给扎了根,后来许多年她们时常一同来这处院子玩耍,甚至在十六岁那年,一同在这里规划她们之间的未来。 只是她们之间没有未来,而这间院子也已早早有了其她的主人。 马车在院门口停下,梁青巧从中钻出,浅看了这番门庭一眼,踩着脚凳下车。 这大白天,院门却紧闭着,浓浓的豆腐香气从其中流溢出来。梁青巧上前两步轻推朱门,吱呀一声,院内的人立即察觉了动静,急忙忙地奔来道:“二小姐,您可算是来了。”来人是梨枝,梁青巧特地差来服侍温淑云那尊大佛的丫鬟。 梁青巧命梨枝将缘故一一道来,可梨枝却不直言,只说前日温淑云与陶姑娘用完晚膳,便恹恹不语了。 梁青巧心中明白了缘故,暗道:“就猜是那姓陶的泼皮捣的鬼。”一壁进屋去寻人。 那泼皮名唤陶乐芝,所谓投靠她的姐妹其实是在她这里借住的恩人。人一旦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就容易栽跟头,有一年梁青巧上山游玩,恰巧碰上大雨天,又恰巧遇见山体滑坡,将她差点埋土里闷死,是路过的陶乐芝搭救的她。 年纪相仿的两个人因此成了朋友,各种缘故又与这处院子扯上干系,是命里的冤家。这陶乐芝比梁青巧大个几岁,人是好人,就是过于心浮气躁,这不,才问两句那人便不乐意了,直说: “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欺负了她似的,我能欺负得了她?人家一上门,你就又是厨娘又是护院地给她安排,我算什么?不过是帮你打理打理院子的下人罢了。” 梁青巧压根没有替温淑云出头的意思,心里急,却也不知急些什么,觉得自己真好笑,这回听见陶乐芝如此说,便忙不住安抚她:“好姐姐,你哪是什么下人,你是我亲自请上门来享福的,与她自然不同。你不知道她家里的背景,如今人千里迢迢来投靠我,你还长她几岁呢,便让一让她罢。” 陶乐芝听了,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说不敢当,就勉为其难承了你的情罢,又一指头戳她道:“瞧你急的那样儿。”又给梁青巧递了两句好话便去厨房忙活她的豆腐生意。 一旁梨枝暗自瞧着她们这番来往,更加忌惮陶乐芝的彪悍作风,出了主屋这门才悄悄与梁青巧说前夜饭桌上,陶乐芝说了两句不中听的给温淑云,说温淑云问陶乐芝与她是什么关系,陶乐芝大抵以为这位千金小姐要鸠占鹊巢,便说:“小姐怎么如此没世面,我与她的关系难道这还看不出来?”温淑云一听就变了脸色,站起来说:“你勿要信口开河,她绝非是那样的轻浮之人!”陶乐芝驳她道:“我竟不知您是何方神圣,我与她短则也认识两三年了,却从未见过你。”温淑云被气得身形微颤,一个你字卡在喉间说不上来,如此这般,便撂下碗筷回房去了。 院子就这么大,主屋被陶乐芝占了,温淑云就只能住侧室。房间倒也不小,只是光照没有主屋好,在这天寒地冻里更显得森冷,梁青巧这厢进屋来,便觉身上一寒,继续往里走,才见温淑云纸一般单薄地倩坐窗下,见她来了,不明不白地用一双含怨的眸子睇着她。 梁青巧明白方才与陶乐芝的对话她绝对是听见了,可那又如何呢?不就是说给她听的。梁青巧也看她,良晌,温淑云适才悻悻避开目光。 “听说你不愿进食?”梁青巧明知故问地踱着步子走至近前,股髀后靠案缘,双腿在裙底交迭,轻巧而闲适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是我哪里伺候不周了?” 如果换作以前,温淑云八成会使着性子要离开,可时过境迁,境遇定会逼迫着她低头服软。 梁青巧如此心中暗忖,果不其然听那人道: “没有,你很周到,只是我想见你,”她旋过面首,轻抓着她的手,自下而上地望着她,“青巧,我有些话想问你。” 梁青巧忙将两手抽回,“如果是陶乐芝的事,那你不必问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对你交待什么。” “什么叫就是我看到的那样?”温淑云站起身,“青巧,你是什么样的女子,怎能如此自轻自贱?” 梁青巧闻言一怔,却蓦地笑了,“我自轻自贱?可我以为我这是向你学习呢,何况你敢说你厚着脸皮前来投靠我,心里没有分毫那方面的心思?” 温淑云将苍白的嘴唇紧咬着,分明比她高些许,整个人却透着股好欺负的劲儿。 梁青巧笑了笑,挑起她的脸颊,轻佻而暧昧地凑过去,“即便我怨恨着你,可你若当真想,便是成全了你也未为不可。” 厮磨 女风虽盛行一时,却并在寻常百姓之间传扬开来,便是那丸药也是万万贵重之物,何况金陵与之京城天高皇帝远,因此所谓错钗也仅在江左一些名士官宦及世家大族之间风行。落在寻常女子的眼中,女风不过一件稀罕事罢了,与远处一道风景无异。 可在温淑云看来却又不同,毕竟早在八年前她嫁的便是一位女子,如今又自天子脚下回来,那上京自与此地不同,想必她以为女子之间有一些不同一般的情分也是寻常。 念及此,梁青巧如何不能笑她心胸狭隘,笑她不明不白闯回金陵,却带来那般的风气,此番见她悲愤不语,心中更是得意。 她又将笑起来,窈窈窕窕收回手,不料见温淑云那样奇怪地盯着她,眼珠子似要将她盯出一个洞。 “你、你做什么?” “我不明白,青巧,你打算如何成全我?” “我……”梁青巧觉得不自在,微侧了侧身,可事到关头绝不能露怯,她缓了口气,轻抬下颌指向门外,笑道:“如她一般收作我的外室,不然凭白教你占了我的便宜,可教我如何是好。” 温淑云眼中露出些许不可置信,面色又多加几分厉色道:“你若在意这些,我大可以与你支付赁屋费。” “不,不必了,”梁青巧怎肯放过她,便反将她那截莹白如玉的皓腕擒在指间,收紧,又轻浮又靡艳地弯了弯眉眼,“我觉得如此甚好,你若想留下,便也同我做一回错钗姐妹,许我些许销魂,兴许我便不记恨那些往事了。” 她是那样一位坦坦荡荡的女子,生的尊贵,养的清白,温淑云原想便是哪日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也万万料想不到她竟能说出这般孟浪之言。 她这身上微微地颤,腕子也紧绷起来,在梁青巧的手中如同拉紧的弓弦。 梁青巧迎上她的目光,心中却更是恨得不能自己。在她看来,温淑云这模样简直就好像怨她自己糟蹋了自己,好像天塌了,好像一时间都不认识她了似的。 不认识正好,梁青巧将她的骨肉更攥得紧一些,也笑得更狂,“怎么,你还不情愿了?如今你已是这般的境遇,与我不清不楚厮混在一起岂不正合适?温姑娘,我尚且还愿意收你,你该感激涕零才是。” 梁青巧等了她一会儿,见其仍不言语,款款逼近,将她压靠在案缘边,身子贴着她,又低声凑近一些吐纳,“你不说,我便当你答应了。” 梁青巧今日比平时回得早一些,她那因伤在家休养,以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姐姐见她这日竟天还没黑便到了家,连教训的话都没能说出口,问她一声:“这太阳是大西边出来了?”可人也不睬她,痴痴的,怔怔的,游魂一般回了屋去。 梁相宜便问明竹何故,可梁青巧向来不爱丫鬟处处跟随,教明竹从头到尾只在车中等候。此时明竹一无所知,更不知从何答起,便应付两声就溜走了。梁相宜见状,只好从暗处唤来一位身着劲装的丫鬟再问缘故,那丫鬟凑至耳边与她耳语了一番,梁相宜一一听过,望向宅邸西侧的院子。 起风了,一阵萧瑟的东风直吹到人骨头缝里,西院墙角那棵厚重的榕树簌簌响了许久。春天是这么个春天,可仍旧冷,梁青巧受不住冻,手炉一直从去年深秋捧到如今,往日一进院门她大概就要捧着那热乎去书房翻几页书,今日却又有不同。天色尚早,她径直回了屋子,却什么也不做,只坐在窗边桌前,想着什么,摸一摸嘴唇,又想着什么,又揪着衣袂不住捻。 明竹早将手炉备着了,给她递上来不明所以地问:“小姐,您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梁青巧回过神来,一慌,忙道:“没有!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只是跟一个女人碰了碰嘴唇而已。 只是……那样而已…… 她触摸着自己的嘴唇,热热的,软软的,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的味道。 她又想到别处去。 那时她靠近温淑云是得意地怀抱着羞辱她的心思的。她猜想温淑云总应该会躲,不过即便她不躲又有何妨,女子之间的亲热也就她一个嫁过女子的女人才觉得是轻薄,想想她们年幼之时,难道就不曾玩玩闹闹地亲热过? 她如此想,无非是用这种方式戳她痛处。 可她的想法到底是天真了,她在触及温淑云的嘴唇之前,就先一步被温淑云夺去了先机。 “我没有不情愿,可这般轻浮之事却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应当做的,”她一面如此说着,一面迎上她的靠近。她的面庞面对着她,但微微俯着,右手抬起,微凉的手指轻托着她的脸颊,“青巧,即便你想,也当由我来做。” 这么多年,她还是如此刻板,还是情愿去在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 陈年的怨怼又被强行挖出来,梁青巧当下便感到心口一阵发烫,“你、你少自以为是了!”她厉声骂她,却也低低地压着声儿,好似唯恐打破了她们之间这层暧昧,“什么未出阁的姑娘,温淑云,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二十四了,你当我还是八年前的小孩么?以为我连这种事都要害臊?” “你怎么说都好。” 温淑云的嘴唇已在咫尺之间,几乎就要碰上之际,梁青巧猛将嘴唇贴了上去。 真的只能叫贴而已,她明白的,因为在她说着“不过就是接吻而已”的时候,温淑云再次吻了她。 她不明白温淑云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却冒出了“厮磨”二字,尤其当感到她的舌尖在向她靠近的时候,更是浑身一阵酥麻。 口舌相触 梁青巧感到些许的恐慌与不安,她想挣脱,可是她的手被那人柔情似水地牵住。 柔软的东西揉进她的掌心里,紧贴在一起,热得滚烫,教她心脏似藏了一团不安分的白兔,一下一下往喉头里堵着。 温淑云却不罢休,又朝她逼近一步,将她抵在方寸之间。梁青巧感到齿间软物随之更近了一寸。那东西轻微扭动,如同活物一般继续深入。 真是可怕的柔软,梁青巧慌张地意识到那是温淑云的口舌。原来人的口舌是这种几乎能够融进涎液之间的滑腻。她唔了一声,蛾眉蹙起。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感到销魂,她已不小了,可正如温淑云所说,她到底尚未出阁。当下她只感到脑袋乱着,感到心脏狂跳,感到这该死的温淑云齿间竟带有那样的芬芳。 珠帘轻慢地摇晃,梁青巧将另一只手紧紧揪着身侧的百迭裙。她在战栗中听见温淑云轻微的喘息声。温淑云正意乱情迷地厮迷着眼,长睫垂在眼前,粉白的脖颈与着她的面庞倾靠过来,在她的唇上水一般地辗转、蠕动、吞咽,像实在渴极了,努力品尝从岩石缝隙滑落的甘甜的山泉水。然后她将脸庞轻歪着,彻底嵌入进来。 她情动了,赫赫喘着,胸脯不断起伏。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梁青巧头一回见过的温淑云的模样,极端的陌生,极端的靡乱。可她又觉得,此时温淑云吻着她简直就像吻着心爱之人,就像…… 梁青巧不得不想起那个从未见过的女子,那个温淑云远在上京的已经和离的妻子。 她对其一无所知,只从家人口中听说那是一位被今上亲自提拔的优秀女子。 也许温淑云与她的妻子也是这般亲吻的。 想到这里,梁青巧忽然感到胸口一热,一股没来由的怒意涌上心头。 她仓皇推开温淑云,手背掩着唇,一掌扇在她的脸侧。平复片刻,恶毒地笑:“我竟不知你竟还有如此的手段。” 话音落下,全然不敢去看温淑云的模样,便逃也似的离开。 事后想来,梁青巧却又觉得后悔。何必那样打她,显得自己恼羞成怒,小家子气。 合该一不做二不休才对!她如此狠狠地想,尽管她的脸还红着,她的心还乱着,往饭桌上一坐,连筷子都拿不稳。 她姐姐梁相宜见了,又将她看上一眼,淡淡地道:“魂这是飞到哪里去了。” 梁青巧只说一声没有,便低头继续拨弄米饭。 默了须臾,青巧怕她再问,又说一句:“真的没有。” 梁相宜心中有了数,也不再多说,而是改口道:“对了,前些日命你去见的李姑娘可还记得?今日人家差人递话说府上开了几支不错的早春梅,邀你同赏。” 梁青巧闻言,登时如丧考妣,她耷拉下脑袋,长叹一声,“我的好姐姐,我都说了我对李姑娘只有姐妹之谊了,怎还要我去见。” “既是姐妹,赏梅又有何不妥?” “反正我不去,总觉得怪怪的。” 无论是男是女,在她姐姐看来,年纪到了就得结婚。她们老梁家人丁寥落,娘也在前些年去了,她爹倒还有一房侧室,却只在自己院中活动,寻常不与她们来往,宗族那边更是别提。如今家中只剩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她姐姐当自己长姐如母,事事都要管着她,眼下她也大了,她爹又全然不管她们女子之间内宅之内的那些事,终身大事便全权压在了她姐姐梁相宜的身上。 梁相宜早年便成了寡妇,即便与衙门那边还有一份差事在,到底是个极迂腐的人,偏偏赶上这阵错钗之风,加之今上推崇,只好劝说自己左右也是一辈子,女子到底比男子懂得体贴。前阵子新春佳节,她姐姐便趁机撺掇她去见那李家的小姐。梁青巧自然百般推脱,甚至张口胡编自己再外已有一房外室,将她姐姐差点骂个半死,说不愿成家也行,择日就去进士考出来。你说你好不容易考了个举人,却将敕书扔了不去授命,整天没个正形。提到这茬,梁青巧更是头痛不已。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屁颠屁颠去见了人家李姑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饭未吃毕,梁青巧就撂筷子要走,这厢梁相宜见她怏怏不乐,轻唤一声“青巧”将其叫住。 “姐姐何事?” 梁相宜凝着她,片刻,低低地从唇间飘出一句话来,“青巧,难道你还念着她?” 这话简直白问,是或不是梁青巧绝无可能去认,当即她便变了脸色,怒道:“青巧不知姐姐此话何意。”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软帘一掀,带入一阵穿堂风,冷入人的骨头缝里。 梁青巧曾在年少之时与温淑云约定:时到择亲之日,便与对方提亲。 她是认真的。她不知道自己与温淑云是否有那方面的情谊,可她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她们这般要好,生生世世在一起又有何妨? 然而可笑的是,她将这番话惦记在心尖多年,却从未问过温淑云是否与她一般认真。 温淑云与她人定亲那年,正是今上下令女子可考功名的第一年。 那阵子,金陵城门口的刑场几乎天天都有人被砍头,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盘踞在金陵的上空,惹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安,唯独梁青巧依旧天真烂漫,满心只苦恼本就不甚喜爱的科考之事。 初年,整个金陵报名的女仕不过百人,她的名是她姐姐逼着她报的。她们家与别家不同,早在此令以前,在满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声音浪潮中,她娘便日日督促她们姐妹二人念书识字,如今有了用武之地,自然绝无可能放过她。 年少的她什么都爱对温淑云讲,此事也不例外。她说了许多抱怨的话,说她姐姐多事,说天天念书烦死人了,也说自己有点紧张,央温淑云那日一定与自己同行。温淑云笑着答应,只是脸色稍有不舆。 温淑云与她不同,温淑云爱念书,家里却并不支持。十六岁的梁青巧已经懂得许多,她明白温淑云是羡慕她的,自觉失言,便嘻嘻笑笑揭过不提。 那时,她已在心中暗暗决定,若此次中了名第,不论好坏都要上温家提亲。 她知道温家一贯以利趋之,便自己是女的又如何,若能得一番锦绣前程,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她的判断是对的,只是温家早先一步为她们家的掌上明珠则了另一方高她许多等的妻婿。 初试那日,梁青巧兴致盎然地起了个大早,时辰已近,却迟迟未能等来温淑云,最后是她姐姐连哄带骗将她拉进的考场之内。 事后她才知道原来温淑云早已踏上前往京城的船只。 她已走了,就算早早定下了约定又能如何,她到底是只言片语也未同自己说地离开了。 她不甘心,她简直恨极了、伤心极了。可她同样明白温淑云面对家里的安排绝不可能是心甘情愿的,她一定有其苦衷,只是不便与自己言明。 十六岁的梁青巧太年轻,也不知哪来的一腔热情,她日便使劲手段从家里逃出,一路追去京城,可她等到了什么呢? “青巧,从前的事你便忘了吧,是我辜负了你,我从未想过你竟是当了真。你怎能当真呢?青巧,你我已不是孩子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衣着华贵的温淑云对她这个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旧人如是说。 相亲 初春的冷雨落了一日便停了,正天风吹落满空寒白,赶上个韶光明媚的好日头,梁青巧再受不住姐姐的说教,拣了这日出门赴李府小姐的约。 李家并非显贵的豪门世族,与她们梁家连门当户对都算不上。听闻李父入仕多年,是近些年才从偏远之地调来金陵的府衙当差。她姐姐放话说尽管李家不济,亦无根基可言,可那位小姐的举止谈吐却有大家风范,“去见一面便知,你定然喜欢。” 起初梁青巧还以为她姐姐这是说笑,可当后来在元月的宴集上见过对方真容后方才明白,原来因的是那位李姑娘竟与温淑云于眉眼处有几分相似,又同样端的大家闺秀做派的缘故。 梁青巧一向觉得她姐姐自从入了衙门便沾染了一些不干不净的官宦做派。本就对此道不齿,当下更是满心的不情愿,因此行为举止多有粗蛮无礼之处。 她料以为如此一来总该把人吓跑才是,怎料这李姑娘毫不介意不说,反倒还因此稀奇了起来,因此今日上门不禁浑身的不自在起来。 是日, 梁青巧简单与李姑娘对着几点红梅聊过一些,又在院中闲逛一圈,便敷敷衍衍地要告辞。李姑娘不罢休,追问梁青巧可有急事,梁青巧也不推诿,直说自己是个闲坐一日屁股就要长疮的性情,“你这儿我待得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李姑娘便说:“我也正有此意,梁姑娘,不如你带我同行吧,如何?” “这……”梁青巧与明竹递去几个眼神,与她贴身长大的丫鬟立即会了意,便上前代她说了几道好听的官话,这才将人摆脱。 临拜别,那李姑娘直将她二人送至门口。明明一步之遥,她却并不上前,只木人儿似的站在屋檐下的阴翳里,微笑着遥遥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梁青巧不知为何又想起温淑云,透过狭窄的车窗回头看,好似心尖儿都发酸起来。 马车尚未驶远,梁青巧便匆匆叫了停,又吩咐明竹道:“明竹,速速去请李姑娘上车与我同游半日。” 这世道变得太快,可既然入了朝廷,无论多不情愿,总要逼着自己接受女风。要说不受天意,便将女儿嫁作女妻,她人便无话可说。心里的抗拒却改不了,于是照样教女儿恪守着所谓的女德,心想,今上还能坐稳龙位几年这谁也不知道,指不定哪天就改天换地了呢。那温家如此,这李家也是如此。 李姑娘说她平日鲜少出门,家里管得严,日常需学需做的事情有许多,却不外乎女红而已。此番一上马车她便愉悦起来,直说:“这都是托的梁姑娘的福。”还郑重其事与梁青巧行了一个礼。 梁青巧哪能受此大礼,连忙将人扶起,左右不知如何称呼,这才问其姓名。 “对了,你叫什么?” “小女子李妙娘。” 不便带着一位小姐去鱼龙混杂的棋社,梁青巧思忖再三,使车夫在这附近逛上一逛,心想至饭点再给人送回去就是。 日头尚早,车轱辘浅绕了两条街,梁青巧一行便在街边碰见支着包子摊忙碌吆喝的陶乐芝。 陶乐芝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但凡能来钱几乎什么生意都做,早上卖包子,下午买豆腐,碰见花开得好了,借此做些胭脂一块儿拿到铺子上卖也是常有的事。这会儿见了她这位财主,简直巴不得使她出钱将包子都买了才好。这厢梁青巧下车还未坐定,便一连给她端来许多个滚烫的大肉包子。 梁青巧爱吃肉包,但不爱吃陶乐芝做的。要知道这个人为了赚钱,在馅料里和了许多面粉,又用何种法子提升口感,是个好手艺但是没良心的厨子。 她将包子分别推给明竹和李妙娘,只说自己吃过了。李妙娘哪里来过这样的市井之地,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新奇的,而陶乐芝也是个明朗之人,两人三言两语便聊作朋友一般,一时间教梁青巧在一旁都插不上话。 她喝着一杯热茶左看右看,不巧竟在人群间看见缓缓靠近的温淑云。 那人也见了她了,一双眸子直直将她盯着,走近前来,这才不动声色地敛眸避开视线,将屉布往陶乐芝手边一递,道:“真是好生热闹。”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再次抬睫,那眸中已生出些许利害之色。她看了眼李妙娘,又将目光往她的身上留,一壁说道:“东西送到了,我该走了。” 哪知陶乐芝这多事的厮收了东西不算,还要将人百般拉扯,不住看她,不住与温淑云说:“辛苦温姑娘为我递东西了,来都来了,我请你吃份早点罢。” 梁青巧故意不去瞧她们,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抛出去。 一旁的李妙娘似敏感地察觉了什么,碰了碰她,低声问:“梁姑娘,这位姑娘可是你的朋友?” “不是。” “可她似乎认识你。” “认识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非得我一一认识过去?” 一句话噎得坐下寂静无声。 半晌,温淑云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与梁姑娘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吵杂的街道中,偏只她的声音如此清晰,恍若是覆在她耳边说的。 “原来如此,梁姑娘如此活泼,想必你们之间有许多童年趣事。” “对了,梨枝那丫头上哪去了?怎劳烦你亲自来给我递东西?” “她帮大娘上去集市跑腿去了。” “看来一个丫鬟还是不够。” 她们几人一来一回地聊着,唯独梁青巧只悻悻将牙关紧闭,她察觉身边有数道视线朝她看来,可她顾自不言不语,权当没看见没听见。 她的心里还存着一份恨,尤其是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更是每见温淑云一次便心口直烧不住。 日将中天,早晨的时辰过了,陶乐芝也该收摊。她热情地邀请李妙娘上家里用膳,还特地强调系因近日某人请了一位厨艺不错的大娘。李妙娘早看出她兴致不高,本想拒绝,可架不住陶乐芝盛情,只好应下,还帮着一块儿收了摊。 她和温淑云立在旁边,看似冷眼旁观,实则暗自较劲。 周围人来人往,温淑云的肩膀轻轻地贴着她。不知为何,梁青巧竟感觉周围倏然之间静得出奇,好似连温淑云的吐纳声都能听见。 她知道温淑云定然有话要与自己说,那是一种多年交好酝酿而成的默契。 梁青巧屏住了呼吸,提着一口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气等待着。直至回到院中,温淑云适才趁无人在意,于内堂角落问她: “李姑娘便是你家姐命你去见的姑娘?” 梁青巧蓦然一笑,喉间松却,一口气随之长长地吐出,轻声说:“怎么这也能教你知道了去。” 温淑云将她手腕一抓,又要言语,这时,李妙娘兴致盎然地从厨房探出头来,说陶姑娘做豆腐的手艺实在一绝。这厢见她二人避视无语,方知不对。 “……你们怎么了?” 温淑云道:“不好意思,李姑娘,我与她有话要说。”便牵住她的手回屋去了。 浸淫邪 门一关,将人往门后一抵,温淑云便搂住她的身子吻上来。 梁青巧的嘴唇被胡乱堵住,呜咽着,吐纳渐乱,她的鼻腔里似乎灌满了温淑云身上的香气,一时间晕头转向,只能抓紧她的手臂才能堪堪站稳。 也不知道她们这是在干嘛。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推开她才是,可当感受到温淑云唇齿间熟悉的柔软,又清醒过来。 她绝对不可以栽倒在这个人的身上。梁青巧平复着呼吸,在温淑云离开些许之后,轻声浅笑:“以前怎么不知道温姑娘这般爱吃醋。” 温淑云仍靠在她呼吸可及的距离里,双手搂着她的肩,脑袋微微垂在她的耳侧,就像拥抱着她似的。可听见她的笑声之后,她却退缩了。 她的手指松了一些力气,不再靠近,但也并不继续离开。 梁青巧将手搭上她的腰,“可你只是我的外室。”她刻意如此刻薄,刻意如此羞辱着她。 而温淑云一贯默默地忍受着,“我明白,”她倩倩地低下头,将眸子垂进阴霾里,就像她身边一位习惯于忍气吞声的妻子,“青巧,我只是害怕,我怕你当真随便应付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那是我万万不愿看到的,我希望将来你身边的那个人即便不是我,也一定是你真心爱着的人。” 梁青巧并未将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听进去。好话谁不会说呢,而且就是在理,也绝不该是她温淑云与自己说。什么爱不爱的,都什么时候了,真可笑。 她如此不屑地想,可她的目光注视着温淑云耳边随动作轻轻摇晃的碧珠坠子。她已经忘记这是旧物还是新物,一时间只觉得那珠子实在剔透非常,觉得在她粉白脖颈间投下的那道带着绿色的光影异常美丽。 梁青巧神使鬼差抬手触摸着温淑云颈间着绿的肌肤,粉腻光滑的触感立即在她的指尖蔓延。她不应该觉得意外,温淑云身上还有哪处是她不曾摸过的。 可……不一样,明明以前连一块洗澡都是常事,此时她却感到一股异样的热度,感到那段肌肤在自己手下起伏的时候,就像被扒干净皮毛的动物的脉搏。 她抬眼对上温淑云的眸子,冷冷地说:“你是想说同你那样么?” 温淑云眸色笼上了一片雾,微微迷着,对上她的目光的时候,还将嘴唇轻轻扣咬在齿间一小寸。 真是奇怪的感觉,梁青巧竟此时才察觉原来温淑云紧贴着她的身子是那样的柔软与温暖。 “青巧……”她轻轻地唤她,像恳求着她什么。 梁青巧的手沿着温淑云的脖颈继续向下。今日温淑云在外面穿了一件藕合色的袖衫,直领两侧滚着落花流水的滚边,里面则衬着一件浅碧色的褙子,将莹白的颈子一圈裹住,反倒让梁青巧无端觉得其中的肌肤格外诱人。 她将葱指解开温淑云颈缘顶端的一粒襻扣。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已经不小了,可她未经人事,一时竟不知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梁青巧到底不想在温淑云面前出丑,便说:“我该怎么做,你来教我。” 是强势的命令的口吻。 “青巧,我实在不知这种事应该如何教,可你若想要……”温淑云将额头抵着她的。她的吐纳又灼热了几分,尽数喷洒在梁青巧的脸上,热得她整个脑袋都发晕,像被蛊惑了似的。 “吻都吻了,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梁青巧将两手攀上她的肩,“你若不情愿滚就是了,左右你也不会是我身边最后一位女子。” 八年未见,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若换作从前,温淑云绝对无法想象一个恨不得将一辈子都捧上来给她的女子会说出这般堪称无情的话语,因此此时看着她,好似心口都被拧在了一起,血肉搅动着淌血。 温淑云不再多说,她靠近着她,在她的嘴上轻点了两下,带着一些克制着痛苦的珍视。 周围的空气依旧冷凉,窗棂的缝隙之间挤入了几道细小的风,吹得她们的肌肤凉凉的。可肌肤之下的血脉还在发热,贴在一起的时候,教梁青巧感受到成倍的灼热。 她的脸颊被捧起,温淑云的嘴唇微张着,嵌入着半含住她的嘴唇与舌尖。温柔透顶,可这种亲法在梁青巧眼中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淫邪了,教她整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而且…… 这和梁青巧想象中的“教”完全不一样,她以为……以为是…… 慌了些,睫毛不住地抖,身形似乎也站不稳,梁青巧将身子尽力依靠着身后的格扇门,门上排着回字纹,铬得人不是很舒服,她的身体却无法动弹,只将脚尖向后抵着,试图远离身前的热源。 温淑云仍旧慢慢地吻她,从嘴唇到脸颊用了很长的时间。实在太过煎熬,她抬起脸庞难耐地望向窗外的方向。 熟悉的豆腐淳香的气味益发浓郁,陶乐芝大概在使唤李妙娘帮她的忙,外面时不时会传来一些女人说话的声音以及李妙娘的笑声。 李妙娘小她们二人几岁,方才及笄的年纪,沉稳中带着几分天真。 她明白她姐姐之所以放下身段拉她们之间的红线,全是因的李妙娘与温淑云之间那几分微妙的相似。可讽刺的是,李妙娘像的是过去的温淑云,而不是现在的。 从她的身上,梁青巧总能看见她们之间过去的影子,因此不情愿去见,不然每见一次都要想起许多,想起曾经温淑云身上万般的矜持与温柔。 “嗯……”轻微的酥麻拉回梁青巧的思绪,她轻吟一声,察觉是温淑云轻咬着她的耳廓。 温淑云已将舌尖探出来,在那一处似有若无地舔。 她的手同时在她的腰间轻柔摩挲。 梁青巧情不自禁仰起下巴,再受不住这样的煎熬,低声呵斥她道:“温淑云,你这是在戏弄我么?” “青巧,我绝不敢戏弄你。”温淑云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去亲吻她脖颈的肌肤,另一只手继续向上缓缓爬着。可她并不触及梁青巧的胸脯,而是抓住梁青巧的腕子,将自己的手指嵌进去。 “我不喜欢这样……”梁青巧不自在地将手抽回来,“你就不能快一点么……” “梁姑娘,温姑娘,出来吃饭了!” 陶乐芝的身影透在半透的窗纸之间,吆喝了一声便扭着腰走了。 一路以来的摸爬滚打将陶乐芝锻炼出一双精明的火眼金睛,一上桌,梁青巧便察觉那人正用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将她们留意着,让梁青巧总觉得自己是做了贼。 梁青巧睨了她一眼,转意问起李妙娘中午不回去家里可会担心。李妙娘答已派人回去支会过。进而又夸赞起陶乐芝,说久未尝过如此香醇的豆浆。陶乐芝管这叫穷人的妙趣,“李姑娘久居闺阁,自然新奇。”李妙娘便道若穷人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我倒还要羡慕了。陶乐芝大笑,只说要与她换一换才好。二人依旧说笑,一旁的梁青巧与温淑云则依旧沉默。 梁青巧夹了一块豆腐,那豆腐太娇嫩了,稍微用力一些就要碎在筷间,将其含入口中,又觉得似乎温淑云的唇舌就是这样的滋味。 她不明不白地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温淑云,温淑云的吃相一向斯文,这厢对上她的目光,筷端尚留在她的唇间,她的唇瓣内侧红而鲜艳。 仅此一眼,梁青巧便几可不察地避开目光,一口两口继续慢慢地吃着。 中秋 李妙娘与温淑云的相似恰到好处,温淑云身上不止有那些美好的优点,可偏偏李妙娘只挑她的优点像着。 比如温淑云是个过于克己复礼的人,她有矜持与温柔,但更多的是克制与疏离。以至于一起长大的十多年里,梁青巧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热情与爱去靠近她融化她,才勉强成为她的知心人。 事实上,很多时候梁青巧甚至都不知道温淑云究竟将她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 她深刻记得有一年中秋。以往她们两家是不来往的,可那年不同,那年金陵有位贵人大寿,赶上这样一个好日子,便大操大办起来。 彩灯辉煌间,院子里一排排都是等着送贺礼的客人。小小一个金陵的人物难得齐聚一堂,梁青巧跟在她娘和她姐姐身边,左右张望着周围数不尽的生面孔,一旦见着几个眼熟的,便跟中奖了似的挤眉弄眼冲着人家打招呼。 梁青巧童年有过许多朋友,但都是和她爹政见一般的官吏家的孩子,那阵子她爹被贬,她便没了朋友,一个一个招呼打过去,女孩的脸上尽是为难。 人情嘛,她懂的。她讪讪收回手来,也不再说。终于看见人群里的温淑云,这才雀跃起来。 她兴奋地与那人挥舞着手臂,可温淑云看了眼她,只微微一笑,便同家人走开。 她们之间系因幼时温淑云对她的主动示好开始的。髫龄的温淑云还算坦诚,再怎么害羞也会说两句喜欢她。而她也受用。梁青巧喜欢跟喜欢自己的人玩儿,知道温淑云待她好,便更好更好地还回去。 后来她们逐渐长大,温淑云的性情变得益发内敛,她不再同她说喜不喜欢之类的戏言,甚至时常与她疏离着,找她便说忙,说家里有事。 那年梁青巧十一二,正值豆蔻,已经懂得一些人与人之间微妙的世情。然而不论温淑云怎么疏离,她总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觉得温淑云待她比其她人要特别许多,于是不断靠近的人成了她,时常千恳万求只为与她见上一面。 即便到了眼下,她也只能告诉自己:人情嘛,她懂的,温淑云只是碍于场合与身份之别罢了。 与主人家恭贺毕,梁青巧便假借无趣从家人身边躲开,来到僻静的池塘边上抱膝蹲在那里。 今日的温淑云粉雕玉琢得像个瓷娃娃。她们温家也有其交好的家族,几个她不认识的姑娘簇拥着温淑云,而她远远看着,只觉整个儿心口都酸了起来。 可她毫无办法,毕竟从一开始高攀的人就是她。小时候也就算了,如今她们都已长大,外人看在眼里,更觉她真是好没眼色,非要这样粘着温家的小姐。温淑云磨不过她,这才勉为其难与她做这样一场朋友。 究竟为什么喜欢她不知道,细细想来才觉得自己简直没出息。 温淑云过去时常说她这样性情的人招人喜欢也招人恨,这句话一点没错。如今家里不济了,才一会儿功夫,那些与她作对的世家子弟得意了,非得在这样的日子里找她岔。 周围灯光杳然,影影绰绰中,几个人踏着琐碎的窸窣声,没皮没脸地围拢过来,说上回可是被你害得不轻,竟敢让我如此在众人面前出丑,你说,这笔帐应该怎么算?梁青巧本就沉郁,便一句一句狠狠骂回去,说你活该,死肥猪,你应该怪自己技不如人。她已经记不得当初他们是因的什么事情起争执,只知道本就暴脾气的她三言两语便气得与对方动起了手脚,动静闹大了,连温淑云也看过来。 也不明白自己发的什么疯,察觉温淑云的视线后,心中莫名发起一股狠来,手下猛然用力,将人往池塘推去。 扑通一声,推完就跑,跑出去几步又神使鬼差回头看,远远看见温淑云依旧只站在原地看她,像旁的那些客人一般看她的笑话。 霎时,她只感觉浑身一凉,周围一切的声音皆消失远去。 那几个混球追过来,趁她发呆的间隙也将她推往池塘。 回到家后,她被她娘抓去宗祠跪了一整宿,加上身上受了凉,第二天就发起高烧。那时烧得死去活来的她曾在心里暗下决心,从今往后定要与温淑云一刀两断。 转过天,院中的杏花开了,陶乐芝差梨枝支会她上门赏花。 “又是赏花,这春天的花多了去了,怎的还要天天赏?”梁青巧如此回复梨枝。她知道,差使梨枝的人其实是温淑云,大家闺秀总有相同的诗意与情趣,陶乐芝一个大俗人哪懂这些。 “可、可是陶姑娘说……”小丫鬟说不来谎话,磕磕巴巴急红了脸。 梁青巧照旧不留情,直言一声:“不去。”就懒在炕上怎也不动弹。 她看不惯温淑云这样故作矜持。以前如此,如今也如此,总要拿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方罢休,简直恶心人。 那头梨枝拿了话,只好讪讪地垂头走了,这边梁青巧想想已有几日没上棋社,用了午膳,便落落拓拓出门去消遣。 棋社掌柜是位三十来岁体态风流的姐姐,名唤邬玉珠,生得一双精明吊梢眼。此时店内又有客人因棋局吵起来,常有的事,她一壁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一壁与客人道:“棋艺不精就说棋艺不精,便是打起来也不算有本事。” 虽说市井之地,可棋手自觉也有其气性,要说棋艺不精,认了,要说棋品不好,那可不能忍,于是坐下来又下上一局,非要与对方分个高低不可。 这厢梁青巧踏进门来,便是下棋的也停了动作,回头问她道:“哟,许久不见梁姑娘了。” “闭嘴,下你的棋去,梁姑娘也是你能叫的,叫小姐!”掌柜摇着扇子从柜台后迎出来,笑看了她一番,说:“来了啊,给您备了一些糕点,您若不嫌弃便用一些。” “劳烦姐姐惦记。”梁青巧递上几粒琐碎银子,风般提裙上楼。 以往一旦下起棋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可今天不知怎的,连输两局却才过了半个时辰还不到。看看窗外天色,太阳动也不动,跟钉在外头天上似的。 梁青巧无端气闷起来,将指尖的棋子一撂,“不下了。” 周围有人讪讪地道:“梁小姐今日不在状态啊。” 与之弈棋的人更是心急如焚,众人皆知这位主子下得痛快才愿意拨散钱财,好不容易今日轮到自己,可看她这副脸色,算是没戏了。 “闭嘴,你们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是、是……” 众人方才退出去,忽见楼下小厮匆匆探入厢房之内,“梁小姐,楼下一位姓温的姑娘求见。” “姓温的姑娘?该不会是……”周围的嘀咕声道,“闭嘴!难道金陵就那一户姓温的姑娘不成!” 梁青巧一怔,凝神片刻,与小厮递了一句话。 一楼大堂,小厮匆匆跑来与邬玉珠耳边道。 邬玉珠听毕,笑靥如花看向温淑云,“温姑娘,梁小姐说她困了,叫您在此等候片刻。” 等候 高烧方一好全,梁青巧便要去给她爹娘认错。 瞧着一腔赤诚,却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她只是恨自己怎么为了那人将自己害得如此,怎么非要将那人惦记着不可,你看人家理你么?于是愤愤地想要将这一切同着她的恶脾性一同改掉。 这厢方出房门,便被迎面而来的她的姐姐拦住。 梁相宜搀扶着她,说她身上还有些热,命她赶紧回去休息。她不听,一面挣扎一面说左右都是自己的错,爹娘若不原谅她,便再去跪个一夜也无妨。 她姐姐梁相宜闻言便不动了,而是那般不明不白地盯着她,许久才道:“爹娘已不气了。”她颓然垂下眸子,拢了拢青巧肩上的外衫,“我本不打算告诉你,前几日,温家那姑娘上郡王府给你求情去了。” “什么?”梁青巧呆在原地,“她,她干嘛……” “她前两日来看过你,瘦了许多,说实在想你才从家里溜出来看你。” “那时你正昏迷着。” 原本慢吞吞的时间,在温淑云来后,一时竟变得那样的快。 梁青巧看着棋社窗外逐渐日暮的天色。一个时辰前,小厮回来传告她说温姑娘就在楼下,说像上次一样等着您呢。梁青巧只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小厮见她毫不动摇,也就告退。 厢房门一关上,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梁青巧款步来到窗边,扶着窗棂往下看。视线被腰檐所阻挡,教她看不见温淑云,可她知道温淑云此时定然就站在那里。 她会立得端端正正,会将双手交迭在身前,就像一位等待出嫁的新娘子。 梁青巧坐下来,两手交错趴在桌上。 她觉得过去的自己真的是好哄,怎么因为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对温淑云心软了。 早知道后来落得那么一个下场,当初就是烧死在床榻上,也定然不能再去见她。 她不断这么想着,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又要心软。 天色渐暗,今日傍晚没有绚烂的晚霞,而是一种杳霭沉沉的蓝色,带着萧条的寒意氤氲在早春的空气里。 冷风吹拂,梁青巧不觉感到昏沉,适时,身后隔扇再次被敲响,她软着身子坐起来,一并道声请进。这回来的却不是小厮了,而是那位掌柜姐姐。 邬玉珠上前给她披了一条薄毯,低声道:“天凉了,再等下去,只怕人家姑娘该冻出病来了,好妹妹,你当真忍心?”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我又不想见她。”梁青巧扭头别到一侧,言语里带着难得的娇矜。 邬玉珠盈盈笑了几声,倾身将窗拉上,扣上木栓,“那便让她走。” “可我、” “可你又不想让她走。” 梁青巧揪着肩处的毯子,颔首嗫嚅道:“我才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和该等我才对。”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该轮到她等我了……” “哦,是这样。”邬玉珠微微挑眉,语气里尽是不信。 梁青巧哼了一声,不理她了。 邬玉珠扑哧一声乐了,哄孩子一般将她的肩捏着,“这都一下午了,该等够了,小姐便大发善心许那姑娘进来罢。” 梁青巧左右思忖,这才勉为其难顺杆而下。 一刻钟的功夫,邬玉珠将人从楼下请入这间厢房,又命小厮给温淑云注了一盏热茶,临走,一壁将门带上,一壁递与梁青巧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姑娘好生休息,天色不早,若不介意,便在这里留宿一宿。” 温淑云与邬玉珠微微一施礼,踅身,款款在梁青巧对面坐下,又用一双明晃晃的清水眼直将她看着,似有千言万语。 楼下客人早已散了,这回屋里更是静得出奇,梁青巧避开她的视线,呷茶道:“今日怎么舍得出来‘抛头露面’,不怕被你家里人见着了?” 温淑云也不再看她,而是葱白的手指默默将桌上乱糟糟的黑白棋子分着,“怕,可我更想见你。” “温姑娘的想念真唐突,”梁青巧又是一声冷哼,“还是说你只是想要继续上次的事?未免太过性急。” 温淑云不作声,待分好了棋子,她将一盅留给自己,一盅推给梁青巧,“做什么都好,青巧,我只是想与你好好地待一会儿。” 梁青巧看了眼眼下,抬目问她:“还记得怎么下棋?” “记得一些。” 梁青巧抓过棋盅搁在手边,心思一转,不觉起了一道恶劣的心思在心头,狡黠一笑,“光下棋多没意思,这样,谁输棋谁便脱去一件衣服,你觉得如何?” 温淑云默了默,迎上她如针般的目光,须臾,轻声应道:“听你的。” 梁父今日难得早归,餐桌上,与梁相宜问起他那位神出鬼没的女儿今日又干嘛去了,怎么天色将暮还不见人回来。 梁相宜凝神片刻,不知如何作答。自从母亲离世、温淑云嫁人以来,她的妹妹便乖顺了许多,先前总说不想读书不要功名,拿了举人却死也不肯上京赴春闱宴。如今每天总会看上几页书不算,就是出门也定会按时归家。今日这般至晚未归是这些年来头一遭。 若换改日,她到底还要为青巧开心一番,可一想这遭八成又是为的那个温淑云,心头简直跟吃了苍蝇似的犯恶心。 她思忖片刻,回父亲道:“早已回来,正在房里温书,一会儿女儿派人将饭菜送去。” 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梁父一贯信任这位女儿,也不说什么,点头应罢,又教梁相宜对青巧的婚事多上心一些,三言两语,用膳不题。 所谓婚事于梁父而言只是口头的一句话罢了,可对梁相宜就头疼了。 晚膳用毕,梁相宜匆匆请安告别,转头出了这方院子,便立马差人去寻梁青巧,说的是:“不在后街那处院子便在棋社,问清去处便回来通禀。不必惊扰,我倒要看看她能在外面待到几时。” “是!” 转睫天便黑了,陶乐芝正拉着梨枝帮她摆弄明日该出摊的豆腐,这厢抬着一大盆豆腐香气的残渣废水往外泼。一开门,便见着一个身着劲服腰上佩剑的女人,喉头一提就尖声叫起来。 连着几局棋都短,不一会儿功夫,温淑云身上便剩一条贴身的亵袴以及上身围胸的肚兜。 梁青巧落下最后一子,将她吃得死死的,凝眸看向对面的温淑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温淑云并不意外,她默默将两手举至颈后解绳子。 梁青巧是存心要戏弄她,见状便起身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温淑云双眉一紧,明白了她的意图,忙将她拉住。 “做什么?” “不做什么,”温淑云神色变得认真,“青巧,我们再下一局,如何?” “行啊,”梁青巧坐回位置,两手摆开架势,“你先,我再让你一子,不然显得跟我欺负了你似的。” 她就不信温淑云这菜鸡还能作出什么妖来。梁青巧一心如此想,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那个一件又一件脱衣服的人竟成了她。 夜渐深,她双手抱在自己身前,瞪着对面那人。那温淑云正落下最后一子。 她又输了。 梁青巧气得额上青筋直跳:“这就是你的意图?戏弄我是不是很好玩?” 温淑云淡淡地垂睫,“青巧,我说了,我只是想同你多待一会儿而已。” “少废话,”她拍案而起,一步跨到对面就将人扑倒,“什么想不想的,我都几岁了,早不乐意听这些话了,如今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了,反正衣服都脱了,不如今日就把事情给办了。” 她吻着她,言语含含混混都成了扎进温淑云心口的碎石渣子。 肉欲折磨 打小便时常有人觉得是她欺负了温淑云。 一开始梁青巧不懂这是为何,直到后来京城见温淑云最后一面,她才忽然明白:原来以前在她眼中害羞的不好意思的表情,看在别人眼里其实是不情不愿的推诿的表情。 或者说,因为不情愿的温淑云觉得是自己欺负了她,旁人才会一同那样以为。 当她光明正大地缠着温淑云陪自己玩耍,亦或在某个难得的节日里,当着一众宾客的面抱住她的时候,温淑云便会露出那种状似羞赧的委曲求全之色。 眼下亦复如是。一吻罢,梁青巧抬头去看她,便见这人正手背掩着发红的唇,将雾般的眸子看向别处,像受到了欺辱似的。 其实至今梁青巧也没搞懂,她这副模样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乐意去琢磨了,只是觉得不快。 自己难道欺辱了她?自己欺辱她什么了? “你摆脸色给谁看?”梁青巧桎住温淑云的下颌强迫她面对自己,“温淑云,我实在不懂,你到底是不情愿些什么?你可以走啊,我难道不让你走了?可这回说想留下的分明是你自己。” 温淑云将眸子移入她的眼中,她的肩膀微微蜷缩,以上至下的姿势让梁青巧分明感受到笼罩在她阴影之下的温淑云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低眉顺眼。 “我没有不情愿。”她低声说。 梁青巧更加的愤懑,她再次冲动地俯下身,再次冲动地将人死死吻进唇齿之中。 骑在她的胯间,两膝夹着她的腰,一面吻,一面扯去温淑云身上那件可怜的主腰。身下的温淑云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也不知这算是挣扎,还是因为自己技术太差以至于让她难受得喘不上气。 梁青巧哪还顾得上其他,不由分说便没有章法地抚摸她的身体,有时甚至用力地将那肉掐着。 “唔、”温淑云周身一颤,抓着她两肩的手骤然缩紧。梁青巧将唇推开一些,便听见那人颤声唤她:“青巧……” “疼么?” 温淑云那对秀气的蛾眉紧紧颦蹙着,头却微摇,“不疼……” 梁青巧手下掐得更狠,甚至捻着顶端那粒珠子在指尖把玩,“当真不疼?” 这回她却不回答了,而是唤着她的名字来抱住她。 她的双手环在她的肩上、背上,揽近她去,开始主动与她亲热。 她说:“你怎样待我我都开心,可我却实在不愿见你做这些。” “这些是哪些?”梁青巧因贪婪颈间的湿热,而迷乱地扬起脖子,“哦,你觉得是你‘玷污’了我?” 女子之间不兴所谓的清白,错钗之风兴起之前,双阴狎昵甚至都算不上是交合,只能说是女子之间的亲热。至少她娘就从未如此教导她。可温淑云家里不一样。她是受了规训的,即便上回与她折腾了一回,也只是动一动口舌之劳,未曾当真碰了她的哪里。 梁青巧觉得她简直好笑,都心甘情愿委身当她这个外室了,竟然还一心要给她立牌坊。 想到这里,梁青巧不住乐呵呵直笑起来,说:“随便你怎么想,不过你要愿意主动也好,免得辛苦我在你身上受累。” 说罢,直起上身软着腰跪坐,“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教我、怎么服侍我的。”说着,两手向后解去自己的主腰,往边上一扔,再去勾住她,“你最好尽心一些,不然便滚。” 白生生的两具身体透在窗上,就只剩一个暧昧不清的影子。窗外女侍依言回禀梁相宜,这厢梁相宜得了信儿,看似一声不吭,却是牙根都紧咬了起来。 时已漏三点,梁青巧浑身倒在棋桌上,由着温淑云俯在她身上细细地吻。 黑白棋子散落一地,她将一手捻着温淑云垂落的发丝,“你说如今你怎么着也算是已嫁妇人了,怎么不盘发呢?” “你若想,明日我便将头发盘起来。” 身上传来温淑云热滚滚的气息。梁青巧被烫得心尖儿一酥,手上暗自使劲儿,将那一小绺头发生扯下来,“那倒也不必,扯了就好了。” 温淑云疼得吸了口气,却不吭声,依旧默默含吮着她,跟个木人儿似的。 未能得到想要的反应教梁青巧不满地皱了皱眉,手上还要使劲,小腹这时不觉一热。 温淑云白似葱根的手覆在那处,缓缓向下游走。 有时候,伺候与亲热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温淑云虽被迫与她干着这样的腌臢事,却并不让她感到某种阴暗欲望满足后的快意,反而让她成倍地愤懑起来。 温淑云的亲热不像是亲热,反而真如伺候一般纯洁。 温淑云的揉弄也不像是揉弄,反而像是捧着一团珍贵的玩意儿似的。 她因此无动于衷,屏了一口热息,“算了,”她抓住她的手,“就这样吧。” 温淑云一怔,茫然无措地问:“什么叫就这样?” “就这样就是我要回家,”梁青巧推开温淑云坐起来,“太没意思了。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跟你作爱这么没意思,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不,跟喝了一杯没味道的白开水似的。” 她弯腰捡起地上自己的衣服,胡乱往自己的身上穿,“况且你说你只是想同我多待一会儿,时间不早了,也该待够了吧。” 温淑云似没听见她所说为何,任兀自思索着什么,“我不懂。” “什么?”梁青巧回头看她。 温淑云抬睫与她对上目光,“青巧,怎样才算有意思?” “这我哪知道,结过婚的是你又不是我。”她来到温淑云面前,捡起落在她脚边的褙子,温淑云却将她的手腕抓住。 梁青巧挣了挣,一时竟是挣不开,只好冷声质问:“你干嘛。” “对不起,我不知道床笫之事如何才能有趣,家里没教过我,但我会努力的,青巧,可以不要走么?” 人的心是很复杂、很难伺候的,总会在某一刻突然涌现一股子没来由的思念,或是没来由的不安全感,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被挖空了一块。这很正常。 算上今日,温淑云回到金陵已半月有余,却没有一刻能够从这种情绪中逃离。也许因为想要的东西就在身边,因此稍微从指尖溜走便觉得心慌,好像握着一把散沙。 青巧一定不懂这种感觉,毕竟现在的她早已习惯自己不在她的身边。可温淑云还没有。 她对青巧所有的记忆停留在过去那段最为热烈的时光里。记忆里的青巧似乎将她当作一切,即便自己已经选择出嫁,也绝不回头。 如今一切都要从头来过,她便时时害怕,想着也许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也许她一点也不想见自己。 她害怕青巧的漠然,怕自己不被她需要。相比较之下,她甘愿被青巧戏弄,别说是傻傻等她一下午,就是等她一夜也无妨。 在她看来,如果青巧能够通过折磨她来获得愉悦或是快感,那是再好不过,只要允许自己留在她的身边。 温淑云因此将她压回棋桌。 她不再那样温吞了,而是激烈地吻她,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恐慌与急切倾注在她的动作里。 其实她本就不是一个温吞的人,她也有欲望,也有十分想要占有的东西,可她不情愿表达出来。 从小到大家里教养都告诉她,那样是不对的。 但如今已经顾及不上了,她只是不想青巧在这片刻里离开自己而已。 乞怜 刚才穿好的衣服又被脱得乱七八糟,梁青巧像掉进了水里,密集的吻浪打浪似的灌进来,几次想要喘口气,却接连被堵住呼吸。 她确信这个人就是有病,突然之间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 梁青巧扑腾着爬起来,试图从突如其来的浪潮中逃脱,适时,胸口又被一阵推搡。 那力道绵软而有力,与方才全然不同。 也不知怎的,梁青巧身上便不住随之发酥,一下两下,心坎儿、骨髓里都飘飘然起来。她嘤咛着推了温淑云的肩膀两下,哪儿受了她的力也不明白,只顾唔唔叫得更是慌张。 “青巧……”温淑云抬头迷着眼望她、乞她,“我会好好做的,我会好好做的……” 她一面说,一面将身体靠近她的小腹,大腿挤入她的双膝之间,轻轻地磨蹭着她。 “嗯~”好奇怪的感觉,梁青巧将脖子向后折,浑身一软,一股销魂的战栗遍及全身。 好似头顶到指尖都被酸水泡化了,梁青巧一时不知所措,又朝下看,温淑云白皙的膝盖紧贴在她同样白皙的小腹之下,黑色的细毛随着温淑云的动作轻微的耸动。 “青巧……” “你不准再叫我的名字了……”梁青巧将脚尖绷紧,膝盖并拢试图裹住温淑云的腿。 口舌复又交缠在了一处,销魂快意一路漫入腹心,当察觉温淑云拨弄挑逗的动作之后,这种感觉变得尤为强烈。梁青巧甚至恍惚感到自己似要烧起来,她不受控制地扭动腰肢,像是试图躲避来自温淑云的灼烧。 “够了,你不准再……”她喘息着叫停。 可温淑云以为她仍不满意,又生扯了几根自己的头发放进她一阵发白又一阵发烫的手心。 她生白的手指仍旧殷勤地揉捻着贝肉,也不肯停,直教贝肉不断地发起红来,同裹在中心的那粒珠子被接连不断地挑拨刺激。 梁青巧望着晃动的房梁,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她的嗓子咽喉也不是了,总想闭着嘴,可是不堪入耳的声音还是难以控制地冒出来。 她紧紧夹着温淑云的手,温淑云那手腕在她钳制中浅浅的震动也变得分明,她指端潮湿的蠕动更是清晰可见感,成了一条蜿蜒进入她身体的线。 颤抖泻去时,她紧紧攥着她的头发,整个人恍恍惚惚像堕入一场不真实的梦。 梁青巧这才后知后觉感到恐慌,同时又因这陌生的快乐而情不自禁地贪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 对了,她该回家了。 “青巧,我做得好么?” “你……”梁青巧仓皇地看了温淑云一眼,眸光缓缓聚焦,“你做得很好。” 既然做得好,你就不应该现在离开。——梁青巧想走,可她分明从温淑云的眼中读出这一层意思。 梁青巧心想反正已经这个时辰,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便同她阖衣躺下,莫名其妙地睡在了一处,至翌日卯时,才摸着黑离开棋社二楼的厢房。 门一关,屋内的温淑云适才睁眼。 她看着黑暗中的墙面,良久,又缓缓闭上。 梁府,梁相宜为等梁青巧,生生在西院穿堂主位坐了一整夜,连眼也没阖一下。 这事儿是丫鬟明竹同梁青巧支会的。明竹伴她多年,也随了她几分的机巧,见她久不归家,便按照过往习惯自西侧角门等她,以便适时递她几句警言,替她掩护掩护。 不料今日竟从明竹这儿听见如此一番话来。 用得着这样大的阵仗么?她不懂,以前她闯的祸多了去了,她娘也没有说非要等着她剥了她的皮不可。 “她还有说其它的么?” “没有,”明竹慌张摇头,“大小姐一声不吭坐了一整宿,方才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差我来角门接你,可是恐怖极了。” “……”光听着就有够夸张。 正值黑早,梁青巧加快脚步,入了院门,又迎上来一拨打着灯笼的人影。都是她院里的下人,一个个映着光不住给她递眼色,好像要大难临头了似的。 梁青巧敛容屏息一道进入,来到堂下,果不其然见她姐姐冷着脸坐那儿上位,见她来了,抬目视之,也是极凉的一眼。 完蛋…… “姐姐……”梁青巧蹭着步子挪上前,刚要拉她袖子,却被梁相宜呵了一声:“跪下。” 梁青巧动作一顿,不乐意地嗫嚅,“我跪天跪地跪双亲,你又不是我长辈,我不跪你。” 梁相宜闻言,便差人去拿来母亲的灵位摆在手边的八仙桌上,冷道:“现在可以跪了么?” 梁青巧意识到这是真大事不妙,只好一壁应她的意思,一壁忙不迭说:“姐姐,我错了嘛,我真的错了,我都多大的人了,你就非得为了这种小事教训我嘛……” “小事?梁青巧,你还记得你是因为谁才会错过母亲的最后一面的么?” 梁青巧面色一沉。她当然没忘,她不可能忘记,应该说她已经极力去摆脱那件事的阴影。 “因为我自己,”她垂首道,“因为我执迷不悟,顽劣成性,非要离家去京城才会错过母亲的最后一面,让母亲抱憾而去。此事跟温淑云没关系,怪我自己没脑子。” 梁相宜沉默良晌,“青巧,你说你不务正业、无视功名,在我看来都是小事,甚至学别人养什么外室,我也只是说你两句罢了,唯独温淑云不行,我见不得我的妹妹如此堕落,如此任凭自己遭人欺负。” “自小我便不同意你二人来往,如今父亲也老了,这个家既然轮到我来当,我只有一条,要么同她断了来往,要么早日成婚。” 成婚成婚,又是成婚。 “……”梁青巧愤愤咬着唇,胸腔里几乎是翻滚起了火焰,“我不懂,姐姐,你自己都成寡妇了,为何非要我嫁人。” “你说什么?” “我说,”她抬起头,一双眼珠子灼灼发亮,“你自己都成寡妇了,为何还非要我嫁人,是不是巴不得我也成了寡妇你才、” 话未说完,梁青巧便觉脸颊陡然一侧。 这一巴掌不重,也可能是梁相宜两手发抖的缘故。 可她的眼眶确却是立即就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上涌,“若是我亲姐,定然不舍得将我如此随便的嫁掉。” “我不是你亲姐,梁青巧,我哪里不是你亲姐!若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你能永远留在家里,可你说你昨晚都跟那姓温的干了什么!”梁相宜倏然起身逼视着她,“梁青巧,一碰见她你是脸面也不要了,廉耻也不要了!” “呵,那按你说的,你自己岂不是更不要脸,不然干嘛用寡妇的身份当这个家,”她也站起身,高高地昂着脖子不认输,“你应该守着你的贞节牌坊,免得抛头露面才对!” 说得颇具气势,只是眼泪不争气。 她看见梁相宜也红了眼眶,可这难道怪她么? 没一会儿,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抹着眼泪扭头回房,门一关,多年来的委屈变成了泪水。 梁相宜是上一任夫人的孩子,和离后便一直跟在她亲生的母亲身边。后来她们家里生了变故,这才改姓回到梁家。但那时她已将近十二岁,因此二人虽说顶着姐妹的名号,却并未一起长大。 她们之间总像隔着什么,她的母亲又是那样一个好的人,为着这层隔阂,从小到大总要给予梁相宜许多偏爱,教她这个亲生的反倒时常受到冷落。 可梁青巧同样知道那不是她的错,知道这个便宜姐姐对她是那样好,知道她总是嫁啊娶啊的,也只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养与她不同罢了。 不是谁都有她这么好的运气。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眼下气性突然蹿上来,哪还管得上那么多,自然挑最伤人的话说。 这一哭转眼就过晌午,明竹端饭进来,一并带着一肚子的话来劝她。 梁青巧本还觉得饿,一听连明竹这小丫头都来说教,直接撂筷子说:“你再讲就等着我饿死吧。” “哎哟我的小姐,服个软能值几个钱,到时若大小姐一气之下将温姑娘的消息通报给温家,岂不是得不偿失!” 思春 梁青巧不信梁相宜会如此小人,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纠结了整日,梁青巧到底还是决定跟她姐姐说两句好话,心想事后再偷摸记恨她就是了。 可梁青巧不知她姐姐这回是铁了心要赶走那遭瘟的温淑云,此时正在屋里跟温淑云会面谈话。 门一敲,屋里两人都吓了一跳。 “谁?” “姐姐,是我。”门外答。 二人对了一眼,梁相宜便立即将人请入屏后。确保无虞,这才与门外道:“进来吧。” 即便心觉要说两句好话,此时梁青巧却是头也抬不起来了。她一步一拖地挪进来,远远站在隔扇边上,梁相宜问她:“有何事?” 这话问得好像无事发生,梁青巧心下稍定了些,偷眼瞧着她,“那个……早上的事,是我失言了,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才好。” 一句话说得蜿蜒曲折。梁相宜如何不能明白她的心思,又看眼屏风,沉声道:“你过来,走近些。” 来到跟前,梁相宜将她一并带到右侧交椅坐下。丫鬟沏上一盏茶,梁相宜捧着吹拂,又呷上一口,道:“我们的事暂且不论,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温淑云的缘故才来找我。” “不、不是!自然不是!” 怎么一问就慌了。说完梁青巧便反应过来,敛色嗫嚅,“真的不是……” 梁相宜手指一紧,沉沉将白玉茶盏放回案面,“事到如今,你还将她放在心上?” “姐姐……” 只言片语无一不牵动着屏风后那人的心。温淑云也低了头,淡白的脸庞落入阴霾里,可她的神色是平稳的,毫无波澜的。 梁相宜也不言不语地等着她的回答。良久,梁青巧才说:“她确实是我的一块心病,却也仅此而已了。毕竟分别多年,姐姐,我只是不愿那些旧事一直扎根在我心里罢了,等拂却这桩旧事,我定然不会再去见她,真的。” 说得真挚,说得人心口疼。但其实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要有她这一句话就已足够。 梁相宜得了她的准话,也不再纠缠,而是与之好言宽慰了几句,一说亲姐妹哪有隔夜仇,二说暂且信她这番话,并让她自行拿捏分寸,不然定将此事派人去通禀了温家的夫人。 如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送走梁青巧后,却是立即就变了脸色。 “青巧的话你都听到了?”她对默默走出屏风的温淑云说。 “听到了。”温淑云坐在梁青巧原本的位置上,呷了一口青巧喝过的温茶,羽睫低垂地捧着茶缘,整个人好似一抔将散的雾。 梁相宜面露愠色,“即便如此,你也还是不愿离开她?呵,我竟不知温家的姑娘如此厚颜无耻。” “是。即便她将我视如敝履,只要暂且不将我丢却,我便愿意一直厚颜无耻地留在她的身边。” 她的神色依旧如此,只是平静之中多了几分果决。哪来的果决,梁相宜想不明白,分明八年前的她不是如此的。 八年前她还很是温吞,很是温顺,善于缄默,也善于不作为。难道时间真就如此搓磨人。 梁相宜不禁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正恍然,忽闻温淑云又道: “我言尽于此,梁姑娘,你不必再用我家人的罪证拿捏我,她们仕途几何自有她们各自的命数。”她站起身,“出走京城这八年我对得起任何人,至于青巧,若她日青巧不要我了,我绝不纠缠,彻底消失在她的身边。这是我唯一能答应你的。” 凛冽春风终于在这日变得柔和,顺着枝头的粉苞绿芽吹入檐下,自带一股子芬芳。日头暖和了,梁青巧懒在外院那处庭院的躺椅里,喝上一杯手边的陈年佳酿,骨头都被泡得酥软。 大好的日子,偏偏梁青巧兀自死皱着眉头。她觉得她姐姐今日怪怪的。尽管梁相宜说尽了好话,梁青巧却怎么着都觉着不对劲。 梁青巧心里藏不住事儿,没纠结一会儿就对陶乐芝说了此事。 要说陶乐芝对她姐不甚了解,可到底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精,加上昨夜那怪事,便知她姐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可这事儿不便对梁青巧说,想想那把锃光瓦亮的剑,陶乐芝只好改口道:“我想你姐大概只是关心你。” “这不废话。” 又过半刻,梁青巧实在思索无果也就罢了,眺目瞧见院子里杏花开得那般好,不免啧啧两声,问她:“会酿酒么?” “怎么?想喝杏花酿了?” “有点。你瞧这花开的,不物尽其用简直是浪费。”说着,又抿口酒。她手边这酒也是陶乐芝酿的,前些年埋入地里,下午刚才挖出来。陶乐芝本想将其拿去集市上卖了换银子,结果这主子上门,只好拿出来招待,想想还有些心疼。 院子里挖酒留的坑还没填上,坑边对着一小堆干净的粉白,用巾帕垫着。不必想也知道那是陶乐芝收拾的。梁青巧想说这活教下人去干就行,转头看看,奇怪道:“梨枝去哪了?” “她下午跟着温淑云出门了,也不知道干嘛去,竟然这个点都还没回来。” 说到温淑云…… 梁青巧脸色微变,心头立即怪异起来。她点着头,可脸颊却不知觉往下低。 陶乐芝见她不说话,便去看她。这不瞧还好,一瞧她那脸,真是不得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什么表情,没什么表情啊。” 陶乐芝笑了,“思春啊。” “思你大头鬼的春!” 不知为何脸颊就热了起来,实在久留不住,梁青巧起身便逃也似的溜走,说还要回去温书,今年再不参加春闱她姐姐一定不会放过她。 哎,可怜呐,这要是考不上还好,要是考上,岂不就没这般清闲的日子了。 时辰不早,也该出摊卖豆腐,陶乐芝笑摇着头回厨房。这厢才踅身,便见还未走远的梁青巧与一人影面打面地碰上了。 院子里尚未点灯,远远看去,屋檐下那两个黑影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怎么了?”她扬声问。 “没,没什么……”梁青巧磕磕巴巴地应,“你忙去吧。” 待听见陶乐芝远去的脚步声,梁青巧这才臊红着脸去看眼前的人。 眼前的温淑云正牵着她的手,与她站得极近。 也是太近了,鞋尖抵着她,温情脉脉一双眼直看入她的心坎儿里。 “我才回来,你怎么就要走。”温淑云不明不白地说。 梁青巧分明不想看她,可眨巴眨巴眼,怎么也挪不开,只低声说:“我乐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得着么……” “青巧,只陪我这一会儿,我好生思念你。” “说的什么浑话,你我今早分明才见过。” “可今早你不支会我一声便走了。” “那是因为……” “诶,梁青巧,过来给我搭把手!”厨房传来陶乐芝的呼唤。 梁青巧要去,却被温淑云拦住,一壁将梨枝差去帮陶乐芝的忙。等陶乐芝吭哧吭哧抬着豆腐架子从厨房出来,只能看见两抹消失在屋檐下的倩影。 “原来她回来了啊。”她呢喃着。 梨枝讪讪迎上前去。 回到屋里,门关上,梁青巧竟不知不觉心跳加速了起来。 像经历了一场冒险,二人看着对方,胸口扑通扑通停不下来。 软红捻透 那事儿就像开闸放水,有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益发顺其自然。 轻车熟路之后,梁青巧便也学着主动与温淑云温存,在她的身上狎弄。 她将手学着她的动作,在她的衣服里面一寸一寸摸索,摸至软处,手指轻作一拢,捻着把玩来去。 梁青巧喜欢这种时候温淑云所流露的委曲求全的痛苦,她会皱着眉咬着唇,极尽忍耐克制。 梁青巧继续加重力道,嘴唇游离在她的脖颈之间,手指则从上来到下,也不急着伸入,而是隔着几层布料缓慢缓揉。 “青巧……” 她同样喜欢温淑云求饶似的呼唤。她轻轻地啃上她的肌肤,齿峰扣着她,从锁骨往下,点点红痕跟院子里落的花瓣似的嫩。 “青巧……”温淑云欲罢不能地搂住她的脖子,她的动作愈疾,渐渐布料皱了、 湿了,粘在一起,透明地变薄,朝下看一眼,白皙的肤色从中透出来,可是还不够,便将其拨开,使其彻底嵌入肤色每一寸。 温淑云的手臂又收紧。她也朝下看,双膝战战兢兢地蜷缩,却分毫没有并拢的意思,而是看着她的动作,看那处缓缓呼吸收放,像不听话的珍珠蚌。 梁青巧对上她湿红的双目,手却惩罚一般打在上面。 “啊、”脆生生叫一声,双眼迷乱地眯起,不肯闭,贪恋地看着她,缠上她。 梁青巧又接连打了许多下,竟发觉那蚌益发湿润,收缩也快了,真是好生放荡。 梁青巧狠狠掐她一下,不,一下不够,她还要继续掐,直将玩得红肿不可。 温淑云终是受不住了,啜泣着摇头,颤抖的嘴唇讨好般吻着她的唇。 “不喜欢这样?我弄疼你了?” “没有,青巧,我喜欢这样,我喜欢这样的……” 她像生怕她会离去,分膝任由她打她折磨还不够,还要将两手抚摸着她的身体,情到浓时,将饱受欺负的躯体来到她的身上,与她交颈厮磨。 梁青巧哼哼唧唧仰着脖子,却不肯住手,她感受着她无可奈何的湿润,觉得异常有趣,觉得她的痛苦也是她们之间爱欲的一部分。 直至濒临临界点,她才浑身紧绷地放过温淑云。 那处有些胀红,结束时,梁青巧曾悄悄去看,发觉珠子跟被蚊子叮了鼓囊起来。 都是被她弄的,梁青巧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可恶,可心底却没半分愧疚之意。 她抬目望着温淑云,温淑云似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便说:“我没事。” 简直温顺乖巧。 “没事就好。你知道的,我第一次,有些没分寸。”梁青巧还假意替自己开脱。 温淑云却是巴不得她更加没分寸一些。 她总归是害怕的。心想保不齐哪天青巧就不要她了,因此就是死在青巧身下她也心甘情愿。 她真想说,想求着她就这样狠下心来弄死自己,疼死也好,销魂致死也好,都好。 “青巧……”她抱着梁青巧,手臂不断收紧,跟蛇似的缠绕在梁青巧身上。 梁青巧喘不上气,想要挣脱,却又被吻住。 一来二去,天色不知几何。梁青巧朝外头看,下一刻,陡然爬起来,“我真得回去了。” 真是害人的温柔乡,这才多久,梁青巧便将之乎者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读书什么的,早抛到九霄云外。 她只盼着梁相宜不要想起这茬才好,同时却又奇怪地发现,面对她今日的晚归,她姐姐已不再过问。即便同桌吃饭,对她的所作所为也权当不知道。 她倒还心有不安,可清闲日子谁不喜爱,转天照旧与温淑云厮混,管她姐姐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 至于温淑云,嘴上说着没事无妨,翌日上门,梁青巧却意外发现她悄悄给自己擦拭药膏,说有些破皮渗血。 梁青巧说要帮她,却没得一番好意,玩闹一番,药膏一点没擦上,反倒教温淑云差点哭出来。 以前她对温淑云是假欺负,可如今却是真的。 她不光喜爱她的委曲求全,更喜欢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伤口,还偏要落在实在难以遮掩的地方,也好教她也受一受她人的忖度、取笑、揶揄。 她甚至说:“何必遮挡,花儿般的人物与这花儿般的颜色多相宜。” 温淑云明白她的意思,却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反倒与她露出一个喜悦满足的笑,点头应了她的是。 今日正是花朝节,言语之间,门外已传来陶乐芝催促的呼唤。 陶乐芝是个喜爱热闹的人,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节日又如何能放过,一大早便约上李妙娘说要一同出门游湖。 这厢梁青巧同温淑云并肩出了屋门,那位大家闺秀便迎上来说:“多日不见,二位姐姐近日可好?” 哪还有什么不好的,近日梁青巧神清气爽,是再好也没有了。 二人客客气气地应了她的话,可姑娘眼尖,一眼瞧见温淑云脖子上的痕迹,竟还天真地问她这是如何弄的,难道闹跳蚤了不成? 温淑云这厮竟还笑着回:“是啊,想来是房间有些阴湿的缘故。” 李妙娘说这如何是好,又说待她回去问问家里的嬷嬷应该如何处理。 陶乐芝简直都听不下去了,拦住她道:“她就是个没脸皮的,妙娘,咱们别理她。” 陶乐芝与温淑云是因着梁青巧才勉强存上几分情分,一旦真碰上事儿了,她照旧看温淑云不惯。 不,应该说她看不惯所有这些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梁青巧了解她。可既然如此,她又怎会与李妙娘交好? 马车摇摇晃晃行入人流之中,今日街上热闹非凡,梁青巧漫无目的地看着帘外市井烟火,想起某年花朝节她和她娘一同上街游玩似乎也是如此。 她娘和别人家的娘都不一样,这是人尽皆知的。她娘从不苛求她习女红,也不命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大小节日总会不厌其烦带她出门。可惜她娘身体一向不好,如今想来,那年竟是她娘能够出门见风的最后一年。 那时的梁青巧没能早早意识到这一点,死亡离她太远,远得尚未学会如何珍惜身边之人。因此那时她坐在她娘的身边,始终怏怏不乐。 而她的不快也依旧是因为温淑云。 她们又吵架了,应该说是她单方面生温淑云的气。她明白温淑云心里有她,也愿意为她的事情与贵人求情,更甚是为此与家里吵架,被家里禁足。 可她不懂的是,为何她不愿意将这些表露出来,为何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装得好像全然不在乎自己一样,即便事后自己知道了一切,她也只是闭口不言。 温淑云是怎么说的呢?她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是的,就这么几个字,然后她就发飙了,说:“行,你的事是吧,那我现在回家也是我的事!”就再没去见她。 转眼过去一个多月,她这心里跟被猫抓挠了似的,一日比一日心慌。 她娘见她怏怏不乐,便问她缘故。她自然坦白相告。她记得那时她娘给她的回答是:“韶光易逝难再续,劝君惜取少年时,青巧,你若想的话,现在就可以去找她,也免得叫自己后悔。” “可是、可是她都不来找我……” “那是她的选择,你既然放不下她,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凡事问心无愧就好。” 因为娘的一句“问心无愧”,她不光当下就下了马车奔向温府,还在日后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 游船 大好时节,梁相宜给府上的丫鬟小厮放了半日沐休,自个儿却独自待在书房不出门。 她腿伤尚未痊愈,平日衙门里的公务也都是在家里处理,可今日不同,她坐在桌前,案面上放的是几张纸条以及一副简单勾勒的人物相,相上两位女子正凑在一起挑选簪子。 一到春天,金陵总会流行起一阵子的花瓶簪,簪子是玉色的,细细的瓶身,精致的瓶口,里面空心,点几滴甘露,再留上一支艳丽张扬的芍药花,如此插在女子发间是再好不过。 不过梁相宜猜她的妹妹最后并没有买下簪子,她素日活泛惯了,顶受不了那些精巧玩意儿,觉得稍微蹦跳两下花就要掉下来,非时时挂心不可。 就纸条所说,后来她们去买了些吃的,她的妹妹惯爱吃街上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梁相宜说她却也不听。 四个人沿着街道闲逛,街尽头是一处停泊着许多船只的河岸,她们随意点了一位艄公便登上了船,她与温淑云一艘,另二人一艘。游船摇摇晃晃,两位艄公有快有慢,河道也有宽有窄,渐渐四人便游散在这河上。 摇晃的感觉让梁青巧感到些许的困倦,她支着脑袋看两岸边上,脆生生的杨柳歪着身子低垂在水面上,她伸手去够,指尖的凉意让她稍许清醒了些。 “困了?”温淑云问她。 “一点。” 温淑云将肩膀靠过来,梁青巧也没有与她客气,靠上去,倚着她便打起盹来。 春风拂面,温暖宜人的温度使她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迷蒙中,她感到有人用手指抚摸着她。不用说那定是温淑云的手。她在勾去她脸颊上的发丝。 梁青巧没有立即醒来,反而随着这一茬,不期然梦见从前有一次她们游船的情景。 那次与这次不同。那次是温淑云靠在她的身上睡着了。温淑云是个过分矜持的人,即便是面对她这个青梅,也要时时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正巧碰上她们吵完架才和好,更是拘谨得不得了。 船上,梁青巧见她两眼惺忪,困倦无比,便笑话她:“哟,我们温大小姐也知道犯困了,我刚才叫你睡一会儿,你不还说我失礼么?” 就连还嘴也只是软软吐出“我没有”三字。 梁青巧觉得有趣,也觉得稀奇,见她臊红了脸才止住,“好了好了,不笑你了,这儿又没别人,管她失不失礼。”说着,将肩膀提了提给她挪过去,“来,这儿给你靠,你要是不靠那就是没把我当姐妹了。” “可是你我好不容易……” “没事的,我虽说想你了,可能够看着你睡觉我也极开心。” 温淑云见她如此说,这才小心翼翼靠到她的肩上。 一开始她的身体还是紧绷着的,但渐渐随着睡意上涌,便逐渐放松下来,脑袋也变得越来越沉。 说实话,梁青巧那时肩膀被压得挺难受的,觉得温淑云的脑袋像石头,但过一会儿就忘了这茬了,她满眼皆是温淑云的睡颜,觉得她睡着的样子怎会如此乖巧如此可爱。 她的长睫被风吹得微微颤抖,她的嘴唇轻轻闭着,热热的呼吸从鼻腔里吐出来,还有啊,她的肌肤可真白,嘴唇可真软。 梁青巧拨开落在她脸上的发丝,当指尖触摸到她的肌肤的时候,感觉心跳都因此漏了一拍。 然后,她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渴望,她凑过去吻了她。 也许还算不得是吻,只是轻轻用嘴唇碰了碰她。亲完她,她的心脏就狂跳起来,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注意,眼前的温淑云亦是尚未醒来,便觉得好似偷得了什么甜蜜的东西,兀自悄悄地好欣喜了一阵子。 当要亲第二下的时候,温淑云才醒来,她的孟浪行径被温淑云抓了个正着,温淑云横眉瞪眼地说:“好啊你,哄我睡着就为了做这个?” “才不是,我是因为实在喜欢你才会如此的。”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淑云,如此韶光正也称了我的心意呢。” 方才还好,听了这一句教人害臊的求情诗,才教温淑云彻底恼,气得不作看她。 青巧见状,只好央求做饶,说:“对不起嘛,我下次再也不会了,淑云,你别不理我。” 游船依旧晃动着,等梁青巧都要忘了这茬了,温淑云才低声回答:“你下回不能再这样了。” “嗯?这样是怎样?” “就……刚才那样?” 梁青巧笑了,“为何?” “不成体统。” “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将来你就懂了。” 醒来的时候,船已停在岸边了,梁青巧迷迷糊糊睁开眼,左右看了看,“怎么停下了。” 那艄公说:“再游下去就入海了。” 她从温淑云的肩上爬起来了,“几时了?” “还早,不急。” “陶乐芝她们呢?” “她们先去用膳了。” “哦。” 揉揉眼,搓搓脸,终是清醒了些,她懊恼地道:“早知道就不睡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温淑云没应她的话。梁青巧看去,见她正出神。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梁青巧一眼便看出她与自己想起了同一件事,不禁调笑她道:“方才你可有亲我?” 温淑云看向她,又讪讪低眉,理了理她的衣襟道:“我想,但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温淑云闻言,便用那种透露着希冀的目光望着她,“我可以么?” 梁青巧笑道:“你我二人厮混也有多日了,怎么这还用问。”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了温淑云,温淑云怔怔看了她一会儿,梁青巧才想问她怎么了,温淑云便抓着她的肩凑过来吻她。 这一吻将艄公吓得不轻,嗬一声,差点掉进水里。梁青巧脸皮再厚的人此时也赧然了,她推了推温淑云的肩,温淑云手指却将她双腕圈抓住,紧紧的,却也柔柔的,教人怎么也挣不开。 良晌,她才停下动作,退开,咫尺间看她,“青巧……” “你松开,人看着你呢……” 她抱着她,在她耳边缠绵地轻声呢喃,“青巧,我也是因为实在喜爱你才会如此的。” 温淑云绝对不会将后悔这个字眼说出口,就像她绝对不会告诉青巧,其实过去每次与她吵架,自己便会夜不能寐。 她总怕青巧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怕她再不愿意靠近自己。游湖那次尤为严重,因为在那之前,她们已足月没能见上一面,见面后,一块大石落了地,才叫她突然之间困意上涌。 其实对于青巧的亲近她比任何人都开心,可她总想太多,怕太多。 直至傍晚,梁府才终于不再显得那么冷清。 天又渐凉,早出的鸟儿却尚未归巢,待反反复复将书画看上许多遍,梁相宜适才将纸张一一扔入炭炉中烧尽。 看管 梁相宜的腿伤是因为前两个月、也就是去年过年那阵子一个衙门的公务所留下的。 她原本于金陵府衙任职,府衙事物多且杂,去年金陵又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旱灾,年景不好,藏匿于山上的悍匪或流民为过个好年,皆下山闹事,梁相宜便授命带了衙门数人前去处理此事。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山地处又偏,按理来说这等案件怎么也轮不到梁相宜一届女子处理才是。可也正是因为梁相宜女子的身份,加上近年官途顺遂,眼看将有破竹之势,便有人坐不住了,搬出老一套的男女之论,意图杀一杀梁相宜的威风。 岂料梁相宜不光将此事处理得干干净净,还在年节之期,被按察使司某位大人得知了此事,那位大人也是一介女子,听闻罢,便将人带走亲自提拔去了。 时至春分,梁相宜的腿伤才终于痊愈,待歇息了这一阵子,她便要上按察使司就职。 说来也是巧了,提拔她的偏也是温家的人,按亲缘来算,那位应当算是温淑云的姑姑。只是这位姑姑离经叛道惯了,自新法颁布以来便再没回过温家,对这位侄女更是不熟。 梁相宜知道她们温家惯不喜如今牝鸡司晨的世道,好似全天下都受了新法,唯独她们家没受似的,又因从未听她提及温淑云,就温淑云一事也就没与她说。 岂料这日,却意外从她的口中听见了这个名字。 “你那位侄儿……是指温家大姑娘?” “你认识?哦对了,她早年与你家妹妹熟识。”温佥事笑着呷了半口茶,瞧着心情甚是愉悦。 梁相宜心觉不对,往日每每提及温家她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要么大骂她大哥迂腐,要么百般强调自己如今身上哪一样是靠的她们温家,总之没的一句好话,如今说来竟换了这么一副模样。 “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么?”梁相宜问。 “确实有一桩好事。”温佥事抬头,兴致盎然放下杯盏,似就等着她这一问,“前些日我去京中述职,意外得知我那位好侄儿竟写了一片尚算不错的文章,有位人物有意招她为幕僚,因听我也是温姓,便问我是否知晓此人,我哪能不知晓,那可是我亲生的侄儿,便应下今年会试之前将人送去她的面前。” “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儿,养在我哥哥那老古板的膝下竟然没被养歪,真是好生难得。” 温佥事一面说,一面不住啧啧摇头,又分外炫耀地说起她侄儿与京中那户人家和离的事情来,说自己这姑姑当得可真是失职,若非她人同我说,我竟一点也不知,“这几日我正派人找她呢,对了、”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什么,看向坐在对面的梁相宜。 梁相宜看似已出神许久,恍恍不安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怔着发着呆。 “相宜,你怎么了?” “啊?哦,没什么,您方才说到哪里了?” 茶喝尽了,梁相宜提壶为自己斟上一杯,她捏着壶耳,手指似僵在了那里。 片刻,她听见温佥事继续说:“我是想说既你家妹妹与我那侄儿是故交,不知可否帮我问问近日是否见过她。” “前些天我回了温家一趟,却没见到我侄儿。你也知道我哥哥是个什么德行,若要被他知道她女儿和离回了金陵,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不好意思,我不知,”梁相宜温然浅笑,“过阵子就要春闱了,家妹正被我逼着看书读书,许久未见她出门了,想来也并不知晓。” “是这样……”温佥事沉吟须臾,“不必忧心,我会自行派人去找。” 闲话聊说,此话掀过不提,温佥事又与梁相宜说起衙门里的事。吃了半盏茶的功夫,厨房便要摆饭,晌午了,梁相宜该走了,温佥事十分苦留梁相宜不住,只好派人将人送至后角门马车停留处。 分别之际,梁相宜忽又想到了什么,状似无意地与她道:“对了,您方才说春闱之前将她带去京城,那要是春闱之前还未找到呢?” “话都撂下了,若到那时还找不到那也只好作罢了,也是我高兴过了头,一时失言。”可她全然不为此忧心,说金陵就那么大点地方,她侄儿总不会翻了天去。 “但愿如此。”梁相宜莞尔一笑,颔首,踅身上了身后的马车。 梁府,午膳的桌上,梁相宜仍旧想着这件事,用至一半,不禁看向坐在对面的妹妹梁青巧。 她们家里人少,在温淑云回来之前,她的妹妹从未坐她如此之远,而都是就近坐在她的身边的。 她收回目光继续用食,“近日注意安全。” 梁青巧闻言,不由一惊,“姐姐怎的这般说?最近金陵发生什么事了么?” 梁相宜淡淡地道:“我也只是听说,好像温家已经知道她们和离的事情了,正派人找温淑云。” “温家……”梁青巧呢喃着这二字,不解地看向她的姐姐,“姐姐为何同我说这个,姐姐不是……” “我虽不喜她,可我更不愿见你伤心。” “青巧,你说你有分寸,我便信了你的分寸。春闱快到了,能在那之前处理好这件事么?” 梁相宜始终未抬起头,说完后,依旧垂眸细细嚼着米饭,咽下,又夹一筷子米饭,好像这番话并非出自她口一般。 梁青巧呆呆地看着她姐姐,愣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好,我会的。” “李家姑娘那边,你们近期可还有见面?” “见了一两面,但我和李姑娘只有朋友之谊。” 梁相宜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因为这件事,梁相宜特地支派了一位近侍给梁青巧。 梁相宜身边一共有两位近侍,都是先前受伤那时,另外从外面寻来的丫鬟,因有几分身手,故称之为近侍。 梁青巧原本不喜下人处处跟随,可又打心底里害怕她姐姐说的那事,只好勉为其难将人带去外面的院子,同陶乐芝与温淑云介绍。 丫鬟名唤庄莺,面容平平,但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 梁青巧这厢方才把话说完,梁青巧就发现面前几人脸色皆是讪讪。 “怎么了?不喜欢她?” 陶乐芝一壁事不关己地扭头走开,一壁讥诮地说:“真是好矜贵的小姐啊。”回了厨房去。 梁青巧收回目光看向温淑云,“委屈你这一阵子,用不了多久的。” “嗯。”温淑云好生点头。 庄莺盯着她的目光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可为了不让青巧担心,她什么也没说。 巧作春吟 不知为何,在庄莺的面前,温淑云总有一种被监视的错觉。下午同梁青巧狎昵的时候,那种感觉尤为强烈。 庄莺就站在窗外,黑黢黢的背影透在窗棂上,温淑云背靠着落地罩,正面对那个身影。 她似乎能够通过那个影子看见庄莺盯着她的、不,是梁相宜看着她的眼神。 冰冷的,死死注视着她,教人背脊发寒。 她感到有片刻的心慌,出神须臾,忽被青巧用一指抵住了要害处。 她柔柔地叫出了声,下身立即酸成一片,就连双腿也好似酥酥麻麻地发了软。 “青巧……”她唤着面前的女子,女子则笑看着她,将湿答答白生生的手举至眼前,亵玩一般轻轻揩拭在她的嘴唇上,“尝尝你自己的味道,可是香甜?” 温淑云温顺地舔了舔嘴唇,眼中迷蒙一片,却不说其它的。 在这一事上,温淑云一向主动,如此羞赧的模样到底许久未见了。 梁青巧觉得稀奇,问她道:“怎么了?” “我们……可否回床上?” 她避开目光,不愿去看窗户上的影子。 梁青巧向后看了一眼,微微挑眉,“什么丢人的事没做过,怎么仅仅因此反倒害羞起来了?” 说着,还要加重手上的力道,在濡湿滑腻里欺负出一阵战栗的收缩。 “唔嗯、青巧……”温淑云难耐地咬着唇,双膝簌簌发抖,两手向后攀着落地罩,像怕自己会摔倒,会直直往悬崖的底下跌去,“只这一回,青巧,你若应了我,一会儿你如何怎么欺负我都成。” 这话简直白说,以往哪次不是随便她欺负,比起这,她这幅害臊模样反倒更加稀奇。 “我才不要,说不要就不要。”梁青巧骄矜地拒绝,手指抽出来,在外出蚌肉之间巧意摩挲 ,不一会儿又往里陷,慢悠悠的,却又满是坏心眼,“我偏要如此欺负你。” 温淑云的喘息不住加重,怕发出声音来,只好更加呼吸吐纳,身上一起一伏,正好教梁青巧一口咬住。 含在口中往死里磨着她,片刻,爬起来,眼前温淑云已然是一副泪人儿地模样,眼中泫然若泣,嘴上呜呜咽咽,望着她时,分明不情愿,也还是只能由着她如此。 梁青巧爱听她求饶,便将手上力道又加快一些,满心盼着她能因无法克制而流下几滴泪来。 “好淑云,怎的今儿个不叫了?”她在她的颈子里笑得乐不可支,指端却大开大合地入着她,“我可是喜爱你的申吟呢,好淑云,张开嘴叫与我听听吧。” 温淑云被她弄得浑身一抖一抖的,喘息也没了方寸,再怎么好脾性的人,竟也被她如此上下其手给弄出了几分气性,她一会要哭,一会儿又要瞪她,两手攀着她的肩上,没一会儿就往下滑,钻进她的衣服里,也要捉弄她。 梁青巧喘出一声快意叹气,身上一阵销魂,欲罢不能地与她交吻。 待温淑云去时,这个吻恰才停下。 温淑云两眼一时更加迷乱,眼角被泪与欲染得红红的,二人一同喘息了稍顷,梁青巧瞧着她如此的风情,又她说:“青巧,我更喜欢你的味道……” 梁青巧知道这软柿子是当真被她逼急了,不然怎的将她揉得如此用力。 梁青巧也不怵她,反将淋漓柔荑没入自身之内,“随你如何,”片刻,随着自己的动作,她眼也迷了,又叫又喘地去了一回,方抽出,笑说:“你当我是你这般扭捏之人?” 温淑云像看了一场香艳表演,简直眼都要热起来,她抓过梁青巧的手含入口中,如舔舐甘饴一般品尝。片刻,随着她的手指往她的手腕,她的手臂,以及她的身上吻着。 半晌,梁青巧便反被抵在落地罩上亵玩,眼眸半睁半闭间,才明白温淑云那会儿的害臊从何而来。 确实怪怪的。可先前既已说了那话,如今也不好讨饶了,便将眼闭上,由着温淑云折腾。 片刻,她察觉到了不对,忙睁眼低头看去,发觉温淑云那厮竟将整张脸都埋入了她的双腿之间。 “你简直不要脸……” 嘴上虽这么说,可她却分明感觉浑身都要融化的酥软,感到一股与先前稍有不同却更为迷人的快意。 她听见温淑云说:“什么丢人的事没做过,怎么因此反倒害羞起来了?” 她的腰肢扭动着,简直要受不住这阵折磨了,“你不准学我说话,不然我可不放过你……” 这句话也是白说的,她分明知道只要她想,任何事温淑云都会答应她,更何况还是区区的欺负而已。 这日夜里,梁相宜从庄莺口中得知了今日之事。却似还觉不够,还不断问她可还有其它?青巧还说了什么?一连追问了许多遍。 庄莺本不愿细说,但架不住梁相宜满心急切,只好一一细说,就连她们二人床笫之间的私话也都说得一清二楚。 听完,梁相宜便丢了魂似得,也不知想些什么,也不言也不语,就那样兀自呆了许久,方说:“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夜已深了,温淑云却还没睡,她仔细听着黑暗中的动静,待听闻门外消失许久的脚步声复又回来,适才确认心中所想。 她闭上双眼。 今夜,她将梁青巧留在了自己屋内,此时人就在她的身边。她将双臂缠抱住梁青巧,先是在她的脸上吻,然后是嘴角、是脖子,许久许久才来到她的嘴唇。 贴住,动作一时却又停止,她感受着唇齿之间流动的滚热呼吸,须臾,将自己的嘴唇缓缓揉进去。 梁青巧睡得正熟,忽然被一阵窒息感弄醒过来,她呜咽着推搡身上的人,却因太困乏,身上软绵绵的,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待温淑云离开她的唇继续向下吻去,甫道:“这大半夜的,作什么妖呢你……” 温淑云这哑巴又不说话了,只是极尽缠绵地吻她,攀扯着她。达到双膝之间时,却忽然变得那样激烈那样渴望,好像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吞进肚子里去。 喘息申吟一声一声流泻出去。 那般娇媚的女子夜吟之声仿佛是烙印在梁相宜的心口之上似的。已后半夜了,她依旧夜不能寐。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庄莺与她传达的话,想象她的妹妹说那些话时的语气。 也许是娇气的,也许是恶劣的,统统都那般长久地与她萦绕不去。 “青巧……”她抱着附着有妹妹气味的单薄里衣,轻声却极尽渴望地呼唤。